第52
“那么您呢,您也有这样的疑问吗?”我问。
“哎呀,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在波吉亚家族的统治下,战争、谋杀和流血事件在意大利随处可见……但这样的意大利,最终却孕育出了米开朗琪罗和达·芬奇,还有文艺复兴。瑞士呢?近五百年的国民情同手足和国家民主和平,你知道孕育出了什么吗?”
“布谷鸟钟。”查尔斯·伊利奥特说,“就是那种每到半点或者整点,钟上面的小木门就会自动打开,弹出来一隻木头鸟,张开鸟嘴、扇动翅膀和尾巴,发出‘布谷布谷’声的钟。哦,多么伟大的发明啊,那隻木头鸟甚至还能发出两个不同音调的‘布谷布谷’声。”
“就是这样的声音……”说着他模仿了起来,叫了两声,那声音很像是管风琴的声音,不,那就是管风琴的声音。模仿完毕他继续说,“还有瑞士表和瑞士银行……”
“如果世界上所有人都是瑞士人,那我们肯定就是老实做教皇的卫队,永远都停留在没有任何思想与艺术进步的中世纪了!”
“抱歉,一直都是我在自说自话,我说的这些,历史课上不会教,你应该听不懂吧?”查尔斯·伊利奥特一副【抱歉】的表情,但是语气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强忍笑意,但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查尔斯·伊利奥特见此则是一副惊讶的表情。
“不,您说的这些,我曾经听我的朋友说过。除此之外,当时她还跟我说了一些另外的事情。”
“什么?”
“伊斯/兰教和基督教信奉的是同一个上帝,《古兰经》和《圣经》有很多内容是相似的。但就算天主教徒和新教徒都相信耶稣基督是上帝的儿子,也依旧无法阻止北爱尔兰地区爆发动乱。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犹太人居住的地方,因为可恨的基督教徒忙着彼此厮杀,根本顾不上去反对犹太人。对【种族】、【国家】、【宗教】没有现实感的人,很难持续敌视异于己的他者。很多事情的差别在我们看来不管是多么微不足道,对某些人来说似乎都严重到了非动手杀人不可的地步。”
“哦,这样啊。”
他的表情就像是在说,你在说什么啊?完全搞不懂你。
我继续按照我的步调说下去:“您应该懂的。如今的我们可以毫无困难地说【我喜欢红色……我讨厌蓝色】,这是因为色彩词语既是形容词又是名词,我们能将其化为实体的意象,但罗马人不同,对他们来说,色彩是一种天然的事物,并非是独立的抽象概念,必须被用来描写、修饰和辨别某些物品、自然元素或生物并且与其紧密相连,所以他们可以毫无困难地说【我喜欢红色的衣服,我讨厌蓝色的花】,但就是没有办法说【我喜欢红色……我讨厌蓝色】。”
伊利奥特教授看起来很不高兴,于是我呼唤他的姓氏:“伊利奥特教授,就我的反思来看,充满战争、谋杀和流血事件的意大利会孕育出文艺复兴,是特别情况下的历史书留给后人的印象而已,不一定就是历史真实,文艺复兴的诞生不见得非要战争、谋杀和流血事件,只是因为波吉亚家族是文艺复兴时期积极讚助文化活动的家族,对他们的历史书写在内容上普遍具有了正义性才显得是那么一回事。”
“塑造每个人的环境不同,每个人感受到的现实也不同,自然,每个人认知的历史也不一样。罗马人不谈论色彩和味道,就是这个道理。”
我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忘记观察查尔斯·伊利奥特的一举一动。
不知道他有没有从某人那里听到类似的话。
但他在我说这话的时候垂下了头,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对于我们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的人来说,我们现今对于生命的定义正在不断地产生变化,只不过有一点是确定的,在历史上,人类经常结成团伙,把别的群体看做是‘可以奴役或者是可以屠杀的人’。我们没办法将这两者完全独立进行思考。对我们来说,一旦人类可以完全义体化,那就会有一场可预见的对于‘原始人类’的种族灭绝!”
“我觉得在你们这些基因改造人出现后,这种结果就不可避免了,我也没有理由相信,这种未来在继续这种行为的情况下会自动消失。”查尔斯·伊利奥特抬起头,站起身,向我伸手,“想问的问题应该已经得到解答了吧?我看你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和我探讨这些。如果可以,我想先告退了。”
“可以。”我与他握手,如此应道。接着问:“对了,教授,如同您所说,你们的这项研究需要的实验体应该都是具有自我意识的活体吧?”
“是的。不过请不要用‘实验体’、‘活体’这样的字眼,参与我们研究的都是对此感兴趣的志愿者。我们没有强迫任何人。”
虽然查尔斯·伊利奥特说的很清楚了,但我还是确认了一遍:“就是说,你们不需要人类的尸体吧?”
“不需要。这项研究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社会性实验,我们做的最多的事情是观察,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被观察的价值。”
“冒昧问一下,教授您的这项研究已经持续多久了呢?”
“差不多有十二年了。那其·安上级治理委员,这种一查便知的事情就不要直接问我了。”伊利奥特教授的脸此时变得非常臭,似乎是握手的时间太长了,感到非常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