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
感觉很像是社会心理学的理论啊。
“这要怎么办到呢?”
“举例来说,如果保证现在就能拿到一百元和明天能拿到一百一十元,你选择哪一个呢?”
“应该是前者吧。”
“那如果保证一个月后拿到一百元和一个月零一天能拿到一百一十元,你选择哪一个呢?”
“应该是后者吧。”
“没错,如果时间足够长,人类在考虑将来的时候能够做出明智的选择,但由于现实的迫近,短期考虑便会胜过一切。这并非是人类独有的弱点,像是猫啊狗啊,猴子,鸽子这些动物,都具有这种价值判断。”
“不过,这又和基因有什么关系呢?”
“基因?说的准确一点是文化基因。你知道吧?在诸如语言、观念、信仰、行为方式等的传递过程中与基因在生物进化过程中所起的作用相类似的那个东西。也被称为‘文化基因’。纵观我们人类的历史,人类的思考和行为,都受到基因和文化基因的左右。”伊利奥特用手抵着下巴说,“在二十世纪时,曾经有许多连虫子都不敢杀的人执行了非常残暴的屠杀行为。你知道吗?”
我隐约想起以前在学校里,老师好像提过二十世纪的历史。
由于学校会教二十一世纪我们濒临世界末日所遭遇的那些灾祸,所以历史课对于二十一世纪之前的绝大部分历史都是草草带过。又因为学期的课时限制,随着人类的历史越长,被当局认为不重要的历史,便会有越多遭到压缩。
可以想象一下以后的历史课——我想起望舒说过的这句话。
“对于我们这个时代,只需要用一句话来交代就可以了。因为实在是太过于无聊了,就是直接跳过也无所谓。时间会一直延伸下去,而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时间会被压缩,压缩然后再压缩,最后因为过度压缩,我们的存在就消失在时间的滚滚洪流当中。”
对于犹太人大屠杀这件事,不仅因为课时的安排,还因为牵扯到许多历史性的遗留问题,老师当时只是两句话带过。
“您是指屠杀犹太人的那些人是吗?”
我之所以知道,还是望舒告诉我的。
“不是【那些人】,是人民。因为那是工作,人民就把人民送进了毒气室。因为那是工作,东德的人民就要枪杀逃到西德的人民。因为那是工作,从流浪汉到民工,首都的人民就要把非首都的人民打成残疾。因为那是工作。就是那么简单的一句话。只要有这么一句话在,人不需要成为任何人的士兵或者亲卫队就可以无条件执行任何命令。”
我默默听他说下去。
“所谓工作,只是人们用来麻痹自己良心的借口而已。上战场的时候,大多数人也是只是叫过去就过去了,说什么爱国,好像这么说就能让自己杀人的行为变得多高尚似的。大家都依稀认识到了这件事,但谁也不会正视。”
“您的意思是,如果合理利用人类文化基因上的这种弱点,就能控制人类的意识,是这么一回事吗?”
“是啊是啊。假设一个人小时候受过虐待,无法充分认识爱与利他行为的价值,那么长大后大概率会变成报復社会的无差别杀人犯……大家都接受这样的说法不是吗?”
“您这真的是天才般的设想。”
这时,查尔斯·伊利奥特头侧向一边,好像我说了什么非常让人感觉不可思议的话一样。
“那其·安上级治理委员,我所奉行的这个理论难道不是现今的主流理论吗?”
“是吗?”
“被写入永远都不会反抗、不会累、不会沮丧的基因的那些人,也总是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出于自我的意志……我这不过是换了一个研究方向而已。”
“说的也是。”我闭着眼睛抬头向上,“那我还有一个问题。请问,在现今的科技水平下,人的大脑受到了致命创伤后因为再生细胞得以修复,意识也会继续存在吗?或者说,存在的是先前的那一个吗?”
查尔斯·伊利奥特很有礼貌地投以含蓄的笑容:“前者我不清楚,但后者……我记得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的官方说法是,这等同于谋杀后再创造生命,这根本称不上是‘復活’,而是毁掉原体,再组建的一个复製品!”
我曾经也是如此怀疑自己的存在,但那时候负责诊治我的医生是怎么说的呢?
“但构建我们身体与大脑的微粒,根本就不是不久前的那些原子和分子。我们都知道,身体内的大部分细胞在数周之内就会更新一遍。即便是神经元这种留存时间较长的独特细胞,内部分子也会在一个月内全部替换一遍……微管的半衰期更是只有十分钟左右……”
“您说的没错。”查尔斯·伊利奥特打断我说,“但这样是违背科技伦理的呀。您就不用再在这方面试探我了。按照贵部门的说法,这样的话,人类的延续,以后既不需要交/配也不需要体外受精,只需要像机器那样进行组装就可以了。”
“……就会存在着外表看上去是活着的东西,是否真的活着的疑问,与之相对存在着,也存在外表看上去没有生命的事物,是否反而是活着的疑问……这样的话,要怎么才能凸显出人类的高贵与特殊呢。”查尔斯·伊利奥特把手从口袋里伸了出来,拨了拨额前的几缕头髮说,“可真是让人难办啊!您说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