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我是沈拙清。]
想必刚刚那条是编辑时不小心按了发送。
李方潜赶忙回拨了一个电话,嘟嘟嘟的忙音等得让人心急。
“拙清?”通了后,李方潜迫不及待地开口问好。那边迟了一会,也“嗯”了一声。
电话里有断断续续的电流声,沈拙清的声音穿过听筒,失真后更有磁性了。
“我怕你在忙,没敢打电话。还不是很会用键盘,不小心连发了两条。”
“现在不忙。你买了手机?”
“嗯,图书馆老师换了新的,旧的就卖给我了。款式和你的一样,都只能存几条短信,所以我给你打电话了。”
“太好了!”李方潜笑弯了眉毛。以后,就可以随时随地联系了。
“你在哪?”沈拙清问道,“我好像听到鸟叫声。”
李方潜说了句“你等等”,就把手机话筒朝向山沟。
万山齐鸣,百鸟归巢,风吼鸟叫传进沈拙清的耳朵里,在脑海中具象成一幅图卷。
“很美。”沈拙清在那边低低笑了声,顿了一会儿,又强调了一遍,“我看到了,很美。”
李方潜望着天边挂着的云,说:“s县今天可能有雨,你那边呢?”
“每天都在下雨。”
“那衣服怎么办?”李方潜笑了,想起沈拙清对着湿衣服懊丧的表情。
“你衣服怎么办?”沈拙清反问。
“我们不愁。住s县公路入口的人家,附近就这一户,所以院子特别大,能晒很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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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拙清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对着大太阳说“每天都在下雨”这种鬼话,毕竟,“离了你每天都是雨天”这种七拐八弯的酸心思,李方潜是绝对接收不到的。
而撒谎通常要付出代价。比如,s县真的经历了三天的暴雨。
大清早就在机房搜索s县消息的沈拙清,突然看到一条新闻:
[s县突遭暴雨,数名科研人员被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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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汇聚成水龙,从高处洗刷着泥土、树木、石头,叫嚣着奔涌而下,巨大的水流撞击在山沟处,发出喇叭一样的叫喊。响声震天,山摇地动。
没到六点,天就已经全黑了,厚重的乌云盖在群山上,雨还在给摇摇欲坠的山体施压。积水已经淹到腰,有的钻井设施被岩石击中,拦腰折断,横在泥水里挡住了去路。
“撤!”
不知谁喊了一声,本在抢救设备的人就全都散了。在一片土黄色中,统一的红色工作服在浑水里零星散布着,从高空望去像几株浮萍。
李方潜浑身湿透,t恤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满脸全是泥。淌水很久,被泡得有些脱力。
黑云、洪水、暴雨、乱石泥和水混在一起有强大的吸力,李方潜的鞋在过路障时被冲走,只能一深一浅地克服水的阻力。
双腿划水时开始出现酸疼感,每动一下都很吃力。
队友也在挣扎着往临时安置点走,不远处亮着救援队的灯。
暴雨瓢泼而下,哗啦啦的声音一连响了三天,混着刺耳的风声。
李方潜有点耳鸣。叫喊声、哭声、崩塌声、水流声混杂着撞击着他的耳膜。
“还能坚持吗?”有人抓住他问道。
没有应声,只是机械地往前淌。救援队见李方潜尚有体力,转身去帮更虚弱的人。
“能坚持”等救援队走远了,他才呆呆回了句。水流撞得腰肢酸疼,手也泡得没有力气,但李方潜仍然保持着划水前进的动作。
身后好像有人被水中的斜刺穿到了,发出尖锐的哀嚎。
在一片混乱中,他听到有人在哭,一个工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边挣扎向前,一边啜泣着。
“我不想死老婆还在家等我连遗书都没写我不会死”
遗书。
李方潜本没有想那么遥远的事,只是全力往前划。但听到“遗书”时,面前肆虐的水流突然开始扭曲变形,一道光将混黄洪水映成纯白,而一汪泥海成了平整的信纸。
“路过一条河,看到有个石头,清透的很,与你相似。”
“今天很热,和师门一起浇了个冷水澡。”
“高脚楼里蚊虫太多,想起之前给你的药膏,如今我好像比较需要。”
“对了,这边的夕阳也很美”
那些他写过的文字一个个蹦到眼前,而所有信纸的收件人都指向一个名字:沈拙清。
沈拙清,沈拙清,沈拙清
他来不及想,为何在近乎脱力的情况下,仍如此用力地回忆沈拙清,只是一门心思往前划,划出去才能活着回b大,划出去才能见到沈拙清
沈拙清,沈拙清,沈拙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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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安置点时,李方潜两只鞋都没了,厚厚的泥包裹住脚腕和裤腿,太厚以至于血水都透不出来。t恤被树枝和水中的杂物刮得面目全非,手上、脸上都分不清是泥是伤。
李方潜脚一软,直接脱力倒在地上。
志愿者赶忙过来清理,洗了好几遭后总算能看出划痕和刺伤。
没有麻醉,所以处理伤口的过程分外清醒。志愿者很忙,处理完他后急忙忙跑到下一个幸存者身边。
疼痛让充血的头脑更加激动,刚刚那些画面呼啸而过。泥石流中来不及思考的问题,此时自己蹦到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