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些礼券就拿去金券屋折现。扣掉给这些女人的酬劳,剩下的就是我和富春的份了。我们俩四六分帐,他四我六。
富春也知道在这世界上,动脑比用拳头来得重要,所以我们并没有抱怨过。
我们算是对好搭档。虽然彼此除了工作之外,尽量避免碰面,但是富春的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我是了如指掌。而他也从不过问我在盘算什么。一直走霉运的我,当时还以为自己是时来运转了。
但是富春终于给我带来了困扰:他的暴力倾向超乎想像地开始爆发了。有一天,富春把一个猎物打死了。虽然根本不必搞得这么大,但是一旦开了杀戒,富春就变得嗜血如命。不管我怎么劝,他还是杀红了眼。后来条子追得紧了,我们只得避避风头。
我用和富春一起作买卖时存的钱买下了这家店,为着等这阵暴风吹过。但富春可不同。他成了一个论件计酬的杀手,而且不管对象是中国人或日本人。似乎只要是能杀人,即使没钱收他都肯干。富春的心里好像失落了些什么,而剥夺这些东西的就是日本人和中国人。
虽然富春常向人提起他在中国时的往事,但对来日本以后的事则几乎绝口不提。
“我在日本念的第一所学校,简直就是狗屎。”
只有一次,喝醉的富春向我提起往事。
“我在那儿可被整惨了。他们说我明明是日本人为什么不会讲日语,又骂我臭气冲天什么的,叫我不服气的话,就说几句话来听听,每个家伙都一样,都是狗屎。所以我就说了,不过不是用日语,而是用这只拳头。”
富春望着拳头出神,又继续说道:“当然,学校就请我走路了。这下子搞得我老妈紧张得要死,说我们好不容易才回到日本这个天堂。为什么我还要找麻烦。我老妈什么都搞不懂,就连她自己也常遭亲戚白眼,而且日语也说不好,连工作都找不着。尽管如此,我还是个替她着想的大孝子。因为怕老妈伤心,我拼命想学好日语。后来区公所安排我进了另一所学校,吩咐我在新学校绝不可再闹事,还有别让同学知道我是第二代残留孤儿。可是这也不成。在新学校里,根本没人把我当一回事。对其他人来说,一个讲话怪里怪气的新同学搞什么都无所谓,只要不妨碍到他们的升学考试就好。在这里,我只是个小丑,不过情况比以前的学校要好些。我任他们把我当傻子,但即使这样,也没人想跟我打交道。有一次,我问坐在旁边的家伙想不想到中国去看看,也不知道那时自己在想些什么。那家伙一头雾水,只看了看我,马上又看起他的参考书。那一瞬间,我的脑袋里轰的一声,变成一片空白。回过神来时,只见那家伙满头是血倒在地上,而我手上握着一把椅子。就是学校里常看到的那种铁椅子。我紧紧抓着那把椅子,狠狠在他头上不知砸了几回。后来我就给送到感化院去了。”
富春说的就只有这些,但我可以正确分析出他的脑袋瓜子出了什么事。我原以为只要不出岔,自己可以好好的驯服富春,后来才发现我根本是在做梦。从那时候起,我开始和富春疏远。
接着,富春就把元成贵给惹毛了。
电话铃声吵醒了我。怎么又有电话?
我揉着睡僵了的脖子,拿起挂在墙上的电话听筒。
“是我,过来吃顿午饭。”
是我最不想听到的声音。我看了看手表,已经过九点钟了。
“我等一下……”
“咸享酒家,十二点半,行不行?”
“等等,今天我行程都排满了,明天的话……”
“健一,你把我当什么了?你应该也知道我今天找你是要问些什么吧!?”
一阵好像可以去唱歌剧的重低音,好像青龙刀一样把我的神经斩得粉碎。元成贵很懂得怎样威胁人,他就像是靠这个手腕起家的。
“富春的事,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我小声说道,好像深怕惊醒沉睡中的巨龙。
“放屁!你们俩不是像亲兄弟一样要好吗?”
“我也是昨天听杨伟民说,才知道他回来了。”
“我怎么知道你没有撒谎?我怎么知道你们这些小日本会不会骗我们中国人?”
元成贵在电话那头口沫横飞、破口大骂的嘴脸,在我脑海里呈现出一幅特写。
“如果是一点半的话,让你请一顿也成。”我说道。
虽然我知道在元成贵面前反抗无用,但是如果在乖乖听话前不先摆点架子,往后会很麻烦。
“我说过会去嘛!不去的话,你会认为我和富春又给勾搭上了。”
元成贵用上海话骂了些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只说声“再见”。就把电话挂了。
一走出“加勒比海”,马上就看到元成贵那些满眼血丝的恼人小喽罗。大概是他已经警告过他们不要出手了吧!虽然看到我时还是绷着脸,但是他们那几对红眼大多只是东张西望,漫无目的走来走去,根本就不为我。
离开风林会馆旁的大马路,我走进建在大久保医院旧址的大楼里;大楼的名字是完全名不副实的“海及雅(注:希腊神话里司健康的女神)健康中心”。里面有健身中心,我每个月在那里缴上几个子儿。我那因为富春的出现而一团混乱的脑袋,因为元成贵刚才的那通电话而感到毛骨悚然。这种时候最好尽量动动身体,让脑袋里变成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