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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歹—(1)

 

心里的那股火就这么被浇下去了。

“干嘛呢?真这么疼?”

嘴上这么说,实际上他人已经坐到了张歹旁边,伸出一根指头轻轻敲了敲张歹右手打好的石膏。在看出张歹不是因为胳膊疼而流泪后,几不可见松了口气。

“哭什么?”他拿手掌替弟弟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痕,下意识调侃着,

“这么大人了还哭鼻子。羞不羞……”

“怎么了?我就爱哭鼻子怎么了?”

张歹恼羞成怒,梗着脖子嘴硬。

“我到三十岁我也哭鼻子怎么了?我就哭!”

“行了行了,”张好被他这样搞的哭笑不得。“你哭你的,又没不让你哭。这么激动干嘛?出息……”

张歹哭的喘不上气,一抽一抽地。拿自己完好的左手胡乱揩着眼泪。张好不知道他为什么看起来这么伤心,只以为他是手疼加上怕老妈责怪,慌的。

那边交完费的班主任过来了,一眼就看到了张好。张歹的这个哥哥他是认识的,当年高考是省理科状元,非常的优秀。以至于经常看到张歹的成绩两眼一黑,想他们家是不是基因突变,怎么成绩两极分化的这么厉害,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张好来了?”

张好从座椅上站起来,朝张歹班主任尊敬地鞠了一躬。

“陈老师好,我们家张歹给您添麻烦了。”

陈胤惊讶于张好居然记得他的名字。要知道平时学生的事,他还是和学生家长沟通的多一些。张好只是哥哥,按道理说不会那么了解弟弟的情况。但张好的表现,很明显就是什么都知道。这样的认知让他对张好本就拥有的好感更加上涨。

“没事没事,张歹人没事儿就行。”

张好掏出手机,说要给陈胤把垫付的医药费结一下,顺便请他吃顿饭。作为人民教师,陈胤当然是婉拒了。

“赶紧带你弟弟回家吧。假已经给他请好了。一星期。要是到时候觉得哪里不方便你们再找我续假。”

“哦对,”还没说完他又想起来,“你在家跟张歹补一下他那个功课吧。他再这么混下去,大专都要考不上了。”

“好的。我会亲自监督他学习的。”张好礼貌地回应着,但平静的语气莫名透着一股令张歹后脊发凉的气势。

张歹眼睛还红着,送走了避之不及的班主任后,就剩他兄弟俩干瞪眼。

他到现在都还觉得像在做梦,愣愣地对着他哥的那张脸出神。后者正捧着他的病历翻来覆去仔细地瞧,恨不能把那短短的几行字瞧出花来。

大概张歹的视线太难以忽视,张好以为他在问自己为什么另一个家长没来,咳嗽一声,解释道。

“我给咱妈打过电话了。她倒是没担心,还在打牌。让我们晚饭自己解决。现在的问题是,祖宗你想吃什么?”

张歹不说话,惹的张好不由得侧头看了他一眼。

“怎么,还想哭?”

“哥,问你一个严肃的问题。”

这不是张好今天第一次觉得张歹奇怪。不过他还是没选择深究,顺从地点头。

“行,你问。”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想不开要自杀了,会是因为什么?走之前有没有什么话想留给我?”

初春的天气仍旧有点冷,医院贴心开着烘人的暖气,张好在张歹问这个问题时,侧过头专注地盯着他看,看到他因为过热而发红的双颊,问话时小心翼翼的紧张,却又坚定地把话问出来,仿佛这些话已经放在他心里很久了,到了必须要吐露的地步。

事实上这个问题还算好回答,只要来个正常人都能答上来。但张好恰恰不是那个坦荡的人,他陡然被戳中心事,错过了最佳回应时机。于是他的犹豫落在张歹眼里,变成缄默的承认。

承认他的坠河是有所预谋,承认他连遗言也不想留。承认他恨自己。

关于这个问题,最终,张好也只是笑了笑,打着哈哈轻轻把这个话题揭过。

“你才多大就想到死?你还不如想想今晚吃什么。”

“随便吃什么。”

得到答案的张歹心情跟坐过山车般一下子跌到谷底。说话都带着脾气,堪称无心地敷衍着。

“你煮碗泡面都行。”

张好当然听出来他在生气,他今天一天都显得格外怪异。怪异到让张好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摔倒了脑子,想着反正都在医院,要不要干脆拍个片子看下算了。

但下一秒张歹又给他妈打电话嚷着要吃排骨,果不其然遭了一顿骂后,张好又把这种疑惑打消,认命载着他去菜市场买排骨。

张好做的小排骨很好吃。

来探病的大舅草草吃完饭后又跑去去打牌。饭桌上只剩下闷头干饭的张歹和张好。张歹几乎要把头埋进碗里,张好看着他,大概是习惯使然,伸手提溜着他的领子把人提起来。

然而提起来后对着张歹无辜的眼神他又后悔了。即便怎样暗示自己把那些不堪入耳的歹念分隔开,可亲情的变质不受他控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不敢对着弟弟那双澄澈的眼睛。

其实大多数时候张歹那双眼睛看着都闪着精光,跟狼崽子一样。唯独对着自己,总是一脸的呆滞,一副任凭差遣的傻样。

张好想了半天,没想明白是因为什么。张歹这个人身上的复杂性,远超过那些晦涩难懂的文字,艰深的问题。再复杂的题目,总会有一两条提示,总有固定的答案,一是一二是二,不至于让你走上绝路。

但人不是。人心人性没有定准,爱和恨都是一瞬间的事。

小时候的张歹像只跟屁虫一样跟着他,他没当回事,弟弟嘛,跟着跟着就长大了。

真正产生质变的是哪一刻呢?是随着年岁增长和自己越来越没有相似之处的脸。还是不再会甜甜地冲他笑,叫他哥哥。

又或是那一天,他时隔很久终于回家,透过未掩实的房门,看到脸色绯红的弟弟在对着他的照片自慰。一声又一声暧昧的气喘。

将他们本就不浓厚的亲情,扭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按照原本的剧情。他站在道德制高点,应该推开那扇脆弱的木门,指责教育这种不正当的行为,彼此努力粉饰太平。

但那天,在那个当下,他只是在门外,安静地看完这一场活色生香的闹剧。

然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依旧毫无芥蒂地跟他说话,同床。盯着他偶尔泛红的耳根,追着他逃避的眼,一遍又一遍思考他究竟喜欢自己什么。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真是恶趣味,会故意装作不经意问张歹,你是不是谈恋爱了。他享受弟弟那如同秘密被拆穿一般地惊惶,爱看他因为窘迫而发颤的眸子。

于是在这种看似试探的追问之下,他并不惊讶地发现,他原来是喜欢张歹的。在发现对方的自渎之前,他就已经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张歹。

但他不会开口。无论谁先喜欢上谁,都不重要了。他要让一切越轨的行为停止在这里。停止在爱意即将蓬勃而出之时。

哇……他在心里自嘲,张好你可真他妈是个人面兽心的混蛋。

“怎么了哥?”

张歹浑然不觉张好的一系列心里波动,嘴里叼着排骨,无辜地看向久别重逢的哥哥,实际上思绪已经飘飞到很远的地方。

还有一个月,他哥就要跳河。

他哥当初坠河的原因并不明晰,结果反正也只有一个。至于他是为情跳河还是抑郁跳河,没有人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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