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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裂帛()

 

诸葛亮最近收到了徐庶的数封信件,内容大同小异,其中“刘使君”三个字尤为突出。

作为徐庶的同门兼友人,他自然知道元直对那位使君的期许。只是刘备被迫离开徐州后辗转各地,先是不知怎的与曹操决裂,后又投奔冀州袁绍,于是一直无缘得见——现下那位来了新野,于是徐庶便迫不及待地前去自荐了。

听这些信件中的口吻,一定是君臣相得,如偿所愿了。

当然,徐庶写这些信不是幼稚到炫耀自己的主公有多么英明神武——主要目的是替主公招揽股肱,劝说诸葛亮亦投往刘备帐下。

以徐庶对诸葛亮的了解,他知道这位潜龙是不会困囿于一方浅水的,之所以在草庐中布衣躬耕,也不过待时而出。既然如此,若二人共同出仕使君——他写道——君臣和睦,同僚相亲,岂不是美事一桩?

诸葛亮一字一句地看完,把信收了起来。

于是过了些时日,徐庶的信又来了,这次语气微微带了点不解与责备。

他写道,使君第一次拜访,你避而不见,若是试探其心也情有可原,但是这次,隆冬时节,雪深难行,刘玄德冒着风雪前去,还不足以传达他的诚意吗?

灯火微晃,诸葛亮收起信愣了一会儿神,听着窗外寒风裹雪的簌簌声,目光收回,看着眼前书案上这一张巨幅图谱。

这幅图一直存在他脑海里,如今第一次由他亲手绘制出来。山川险要,各方诸侯,无一不包含在内。

他慢慢呼出一口气。

寒夜寂寂,但心口却涌动着熨帖的热意。

——转眼冰消雪散,大地回春。

一个普通的午后,诸葛亮从慵懒的小憩中醒来,意识到有什么不同。

一道颀长的影子被温和的日光投在廊下,那人负着手,闲适而不失仪态地静立着,似乎在观赏他院里栽的几株粉白杏花。听到身后窸窣声响,他转过身,目光微微凝在这位不世出的大才年轻的脸上,而后眨了眨,眼里盛满了笑意:“诸葛先生?”

很快,刘备军中无人不知,他们的主公三顾三请,请来了一位极年轻的军师先生。

虽说无甚名声,但被奉为上宾,颇见亲待,二人常常秉烛夜谈,有时甚至通宵达旦。

——可不是嘛,听说二将军和三将军还发了牢骚,主公就说,说什么“我得孔明,如鱼得水”……

“我说是这么说了,”另一边,刘备也在对诸葛亮提起这个话题,还无奈地叹了口气,“但也不知能开解他们几分——你也知道,武将们性情直率,只认军功。虽说现下新野无战事,招兵买马、固防屯粮才是要紧……”

“不过总有战事再起的一天。”他抬眼笑道,“到时候,我便把剑与印都交到你手上,眼前这一切——包括我自己——都听凭你指挥。”

诸葛亮静默了一会儿,道:“我明白了。”

刘备喜欢他这性子,不会诚惶诚恐地表忠心,却让人觉得沉稳可靠,尤其想到他不过是弱冠年纪,就更为可贵了。他想拍拍人的肩膀,又想到什么,手微微僵了一下,改为端肃的一礼。

“还有一事。”诸葛亮叫住准备离开的刘备,只是这次语气有些迟疑。

刘备耐心地等着。

“主公,”年轻人道,“你为什么……这样信任我?”

刘备愣了愣,不是因为提问过分直白,是因为这不太像诸葛亮说出的话。

但他还是组织了一下措辞,认真而坦然地回:“我与元直倾心相交,他说你是他的挚友,对你评价颇高,所谓交友投分,德必有邻,我一开始便对先生的品性才学不曾怀疑——与先生相处下来,果然如此。”

诸葛亮垂下眼,不知想了些什么,只是回礼道谢。刘备捕捉到了他一闪而过的情绪,但也不便多问,点点头离开了。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无意间参与了话题的徐庶便来了:“孔明,你刚刚见到主公了吗?”

与诸葛亮不同,徐庶与武将们相处融洽,这几日一直在军营亲自练兵。

诸葛亮嗯了一声:“刚与我坐谈,离开不久。”

徐庶步履刚动,顿了一下,又问:“他……没什么事吧?”

“什么事?”诸葛亮眼神疑惑。

“哦,没什么。”徐庶笑了一下,似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终究没再说什么。

诸葛亮目送着他走远。

很多事——比如为什么那时刘备明明伸出手来,却不着痕迹地停在半空,比如为什么刘备与他聊至夜深,有时抵不住睡意朦胧,也要强忍困倦告辞回府,这些小事就像一片羽毛荡进深潭,转瞬旋没。诸葛亮知道自己总是过分敏锐,记住这些事似乎也没什么结果。

后来他终于知晓了原因。一个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危险的、诱人的、狎昵的原因。

“唔,元直……”

那人的呻吟声堵在喉咙里,听起来模糊不清。但摆在诸葛亮眼前的景象却清晰得分毫毕现。

这处房间的用途是与近臣会谈,陈列简单,除了几方坐榻、一面屏风外别无他物,显然是不适宜做某种事的地方。

但那交缠的两人连房门都没想到关,恐怕更是顾不上这些了。

刘备仰躺着,腰后被软席垫高,徐庶知道这样能让主公更舒适,做起来也方便。

一番云雨,他从极乐的巅峰堪堪回神,便低头问身下之人:“主公,感觉好些了吗?”

“——依我看,主公似乎不太好。”

一道突兀的声线斜插进这旖旎氛围中,徐庶猝然抬头,瞳孔骤缩:“孔明?”

他怎么在这里?……是什么时候来的?

诸葛亮的目光紧紧锁在刘备身上,并未分他丝毫,于是徐庶也收回视线,发现刘备的神色确实不太对。双颊泛红,眼神迷乱,没有像以前几次一样随着情事的平息而恢复。

这不正常。

“究竟是怎么回事?”诸葛亮紧紧地皱着眉,目光如炬,“……谁下了药?”

“不,不是。”徐庶摇头,“说来话长。”

若刘备此刻清醒,他会认为一开始与元直的纵情是个意外,但风起于青萍之末,一切意外都有个确定的源头。

虽然公开忤逆曹操的代价十分惨烈——连刘备也没想到那人会愤怒到亲帅精锐的虎豹骑大军压城——但是总归换得了自由。公孙瓒与曹操,对他而言都是殊途同归的牢笼。

自然而然地,他感觉那蛊毒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从冀州到荆州,他成功地压制了情潮,把一度在他体内兴风作浪的蛊虫逼到了看不见的阴暗角落。

但自从落脚新野,获得了难得安宁的同时,他发现自己控制得越来越力不从心。

直到有一次他失控到企图用拔剑自伤的方式保持清醒,然后被徐庶无意撞见。

徐庶吐出“说来话长”四个字后便缄口不言,似乎不是为了开启话题而是作为结尾。毕竟,眼下主公的安危才是最大的要紧事——

谁知诸葛亮并未多问,走上近前,掀开了徐庶为刘备披上的衣袍。

“你想干什么?”徐庶惊喝道。

“元直看不出来吗?主公分明还未满足啊。”诸葛亮呵了一声,“还是说,这种事元直做得,我做不得?”

这样锋芒毕露到近乎刻薄的诸葛亮连徐庶也极少见过,他从震惊中回神,而后咂摸出了什么。

隐藏在冷然之下的怒火和妒意。不属于也不该属于臣子的情绪。

“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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