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事发
生忘死。
他急促地挥鞭,若是马公子死在他的车上,里头的女子没事,他可能是真的要去见阎王爷。
祝英台焦急地看着车帘外飞速倒退的山林,绵针般的细雨已经停下,日头突破云层露出小角,竟然已经快正午了。
“你别睡。”她摇晃着马文才的手,往日在她身上游移的灼烫手掌渐渐变凉,往她的手间汲取着温度。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生命的脆弱和无助,向来矜贵骄傲的男子苍白虚弱着脸,看起来无助又可怜。
“英台,我好冷……”马文才缓缓张口。
“没事的,我带你去找大夫,我带你去找大夫……”她拥住他,贴在他的胸口,试图抵挡热量的流逝。
不论是出于什么理由,她都没有想过让马文才死。
上辈子山伯因她抑郁而终,这辈子若是马文才也因她而死,她真的会崩溃的。
不要。
车夫架着马车在香积镇的医馆停下,祝英台第一时间跳下马车,踉跄着往医馆内走,找来大夫替马文才上药包扎。
她看着马文才喝过药,支着手肘望着他失去血色的脸,终于冷静下来。
这一切实在太过巧合,巧合得让她不得不多想。
为什么马文才当时能恰巧出现,为什么一向风平浪静的官道会出现劫匪?
好似,这场局专门为她而来。
这是他的苦肉计吗?用旁人的性命来垒造一场英雄救美。
寒意浸透骨髓。
窗外月凉如水,医馆内厢房的灯盏燃尽到天明。
马文才醒来的时候,就见祝英台靠在床榻边沿,俏丽的脸蛋红扑扑的,身上盖着毛毯,显然是睡着的时候丫鬟给她盖上的。
他望着祝英台,伸出手抚摸她的脸颊,神色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祝英台已经形成应激反应,有马文才在身边的时候,她一向浅寐,除非是被做到累极醒不过来。
“醒了?”
她睁开惺忪的睡眼,语气冷淡。
马文才修长的手指僵在半空中不上不下,昨日他还听见她对自己的担忧和焦虑,怎么今日就换了模样?
他疑惑的眼神倒映在祝英台的瞳孔,她并不是能藏得住事情的人,如今不过是因为马文才是伤患所以暂且忍耐罢了。
“英台……”他咳嗽着,去捉她的手。
“你动什么?”祝英台没好气地将他按下去,他是不是不要命了?
“我……”马文才想开口询问,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能和她这样平静地共处一室,已经是他用重伤换来的结果。
他害怕从她的嘴中听到伤人的话语,就算是他自欺欺人吧,哪怕知道她有什么事情不对劲,或者瞒着自己,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提起。
或许她是生气自己称呼她为妻子,亦或许是生气他一箭射杀了疤脸汉子,他都不后悔。
哪怕是再重来一次,他也恨不得剁掉那人的手掌再鞭尸,他算个什么玩意,也敢动他的女人?
日子状似平静地过去两天,矛盾终于在夜幕降临之时爆发。
“马文才,你那日是不是知道我躲在深坑里?”祝英台接过药碗,放在一旁的木架上。
“是。”他犹豫一瞬,还是如实回答。
他看到她放在桌上的信件后,就马不停蹄地往集镇中赶,尼山书院的下山路只有一条,加上天降大雨,很容易发现她的位置。
本来他是想绑她回尼山书院的,就在他踏到深坑旁望见她的瞬间,一向倔强的她居然落了泪。
不管是厌恶还是后怕,那滴泪都是真正为他而流的。
他忽的就心软了。
然后他就在后面远远跟着,打发走妄图骚扰她的狂徒,没有想到会遇见劫匪。
“你这样戏弄我,好玩吗?”祝英台抓着床沿,指甲泛白。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原来不抓她回去就叫戏弄吗?
“我没有想过。”他抿着唇,下颚线紧绷,即便穿着廉价的缁衣布衫,依旧掩盖不住骨子里透出的倨傲。
“你跟踪我,踏着别人的血肉策划一场英雄救美,生命在你眼中就如此廉价……”祝英台盯着他的脸,不错漏他面部一丝一毫的表情。
“我只是想保护你,”他垂眸,自嘲地一笑,“原来在你眼里,我马文才竟然是那种会用不入流手段的下作人?”
他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自己取就是,哪里犯得着欺骗别人。
“他妄图沾染我的女人,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你觉得自己和他又有什么分别?”祝英台觉得可笑,本来她还在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愧疚,瞬间又被这具蛮不讲理的话气到七窍生烟。
她和马文才,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有什么分别?我在你心里比不过懦弱的梁山伯,如今连横刀的劫匪都比不过?”
疼痛牵扯着他的神经,肩膀处的伤口又开始崩裂。
马文才心头凄怆。
“不过是换个强迫我的人而已!难道因为你家世高,样貌好,我便要因此多高看你一眼?”
祝英台的胸脯剧烈起伏着,话不投机半句多,明日在香积镇给他找个小厮,左右他已经脱离生死边缘,自己不趁现在走,还要等他伤势完好任他再宰割一遍吗?
“英台,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发妻,谈何强迫?”
祝英台没理会,她转身走到厢房门口站定,空气中浮动着中药的味道,男子苍白的脸被灯光镀上一层晕黄,显得柔和不少。
“以后莫要再拿自己的身体当儿戏,平白挨这一刀。我并不是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大家闺秀,我只嫁喜欢的人,前世未过门,我算不得你的妻子,今生也是如此。”
马文才捂住自己的胸口,压下喉咙口的腥甜。
“我从没拿自己的身体当儿戏。”
“凭你的身手,那一刀能躲不过?”祝英台拉开房门,外面已经是繁星满天。
“我不敢赌。”
……
祝英台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已经跨出门槛的脚僵在半空。
若是他躲了,那一刀会劈到谁的身上不言而喻。
桌案上的油灯静静地亮着,气氛陷入寂静的沉默。
祝英台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脑海中来来回回浮现马文才站在自己身前为自己擦血渍的模样,还有,挡在她身前挨下一刀的模样。
这种炙热如火的爱意,她能明白,却承受不起。
“咳咳……”
耳畔传来男子压抑不住的咳嗽声,她转头才发现马文才咳得被褥上出现两朵血花。
鼻尖萦绕着浓重的血腥味道,祝英台快步走到他跟前,才发现胸膛绕着的绷带又涌出鲜血。
她踉跄着请来大夫,大夫把过脉后,犹豫着唤她出来,告诉她病人的情绪不宜太过波动,不利于恢复,勿再刺激他。
祝英台心情复杂地应下。
“我没事。”马文才见她回屋,轻声说道。
祝英台见他面色苍白如纸,哪里不知道他是在逞强。
她该厌恶他的,可事到如今,她竟然生不出恨意,只觉得他可怜。
“你好好休养,我等你好了再走。”祝英台叹了口气说道。
她无法原谅马文才的所作所为。
外面又开始刮起风,吹得树叶哗啦作响,恍惚间又想起前世今朝的许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