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无所适从
主人的命令我也没法子,而且你大概……也不是很想瞧见我。”
沉香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半晌,随后转回头,道:“我想过了,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得益的也是他,我还不如一并怪他,反倒省事了。”话到此处,他停顿了很长时间,耳边是哮天犬忙不迭请求他不要恨杨戬的声音,他才轻飘飘地说道:“但好像我总是没法真正怪他,正好谁也不责怪了,我自己也落个清静,要不然怪来怪去的多麻烦啊。”几句话让哮天犬沉默不言。
沉香仰头望天,今夜的月亮被云层遮挡,星点也疏疏落落,只得见银河两侧的牛郎织女星,他道:“我不想吃那些东西,都吃腻了,天气越来越冷了,川蜀做锅子的店家不是很多嘛,要不……”
附近有名的那几家是可遇不可求,若要新鲜食材起码要排上三四个时辰的队,哮天犬却不觉得他在刁难人,登时喜出望外,“好嘞!我现在就去买,你先回屋子里等着啊!”说罢,他便匆匆离去不见踪影。
而他消失的一瞬间,沉香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淡去,枯黄竹叶飘落在他肩头,他扶膝起身,沿着长廊往光明处走,身姿挺拔,如竹如松。那块天眼坠饰陡然被风吹刮至腰侧,那根柔软的黑色绳索由他攥在手心。
天边雾霭沉重,哮天犬出了杨府,正欲驾云时却像发现了什么似的,他转身抬手,摸不到那块水蓝色的屏障。
今日运气好,食楼里排队的人没有往常多,他寅时就已经装好东西返程回府,却在身处数十里之外时便嗅到了一股极为刺鼻的血腥味,这气味不属于屠宰场,更不属于某个惨烈的陌生地。他心中惶惶不安,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回到府宅,那道可怖的血味更加浓郁,好像长存于他鼻下。
正对榕树的厢房门扉大开,内里阴森空洞,像凶兽的深渊大口,它将里面的人嚼碎了,落得个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他不敢看,愣在当场,呆若木鸡。
一阵疾风吹来,杨戬不知何时来到的廊檐下,血迹从里蔓延到门槛处,他强装镇定跨进屋室,却被结结实实地绊了一跤,他踉跄着,不顾身形是否安稳,茫然无措地找寻沉香的身影。于是在帏幔飘扬的榻下,他如愿以偿——沉香靠着床沿,咽喉插了一把利器,捅出了个狰狞的血窟窿。红肉翻卷而出,鲜血将衣物浸透,他坐在血泊中,了无生气。玄绳垂至胸口,让人一眼参破他用于自戕的是何物。
齐天浪潮借势涌来,杨戬再次被吞噬其中,他好像死得更彻底。他跪到沉香面前,手忙脚乱地去抚摸他苍白如纸的脸,又试图擦去他颈间的血污,又觉得这衣服会让他身上难受,便要为他换洗,可就在目光落在他喉间时,他的所有慌乱才被打回原形,陷入前所未有的死寂中。
哮天犬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之外望着,看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面目全非。
今岁冬,川蜀下了一场大雪,冰凝一排排挂在檐椽,天凝地闭,风厉霜飞,隆冬时节,沉香在某日苏醒。
屋里的火炉烧得正旺,火星攀升又被网罩拦下,两床绒被盖在身上,杨戬坐在床边,昼夜相守,却不止是憔悴,甚至仿佛苍老了千百岁,以至于精神恍惚到沉香醒来后唤他数声,他也懵然不觉。
“舅舅……”
杨戬双手微颤,浑浊茫然的目光聚在沉香脸上,肉身修复易也不易,但沉香被贯穿的喉咙已经完好如初,气血较之从前也补回来不少。较之起初发现他命殆于此时的心如死灰,他现在反而不知说什么好,他是该悔恨送了他那要了他性命的天眼,还是该庆幸不曾告诉他压制他法力的术法已然被他抹去,才让他不至于伤害到元神,若真如此,那才真的是回天乏术了。所以此时相顾无言,两两缄默。
良久,杨戬才开口,声音像封闭多年生了锈的铁门,甫一推开便会伴随着沙哑粗糙的摩擦声,他温柔地笑着,可眼中泛出的情感却比莲子之心都苦,“来年春时,便回家吧。”他稍作停顿以索求片刻的舒缓,否则便真要窒息身亡,须臾,他再度续上话,“舅舅以后……不会再见你。”
沉香眼中有道惊讶之光一闪而过,他动了动唇,终是无话。
“饿不饿?舅舅先去给你做些吃的,好好休息。”他起身帮沉香掖好被子,这次与从前不同,这次沉香醒着。
沉香顺势抓住了杨戬的手,因太过急切,他只拢住了他的四指,粗砺的指腹刀口丛生,他心间一阵阵泛酸。暖意从指尖蔓延到四肢,缓缓流淌进脏腑,杨戬情不自禁曲弯手掌,将沉香温软的手紧紧握住,他弯着腰,二人离得很近,呼吸时常似有若无地划过对方的面颊。
他是一个长辈,也是一个苦苦求爱的恋慕者,他所期盼的一直都不曾改变过。
“舅舅……”沉香道:“一死了之是我想的下下策,您教过我,兵法有云,投之亡地然后存,对不起,用到了您身上。我知道您心疼我,一点皮外伤就能让您忧心忡忡,我想,若我因此亡命,您定会救我,要是失败了,死了也罢,要是成了,您往后便再也不会逆我的意愿继续将我困在这方寸之地,拿您的天眼自尽都是我为了让您愧疚的伎俩,您不要伤心自责,对不起,利用了您的感情。但我想,从前和现在……我都该对您坦诚。”
杨戬眉宇凝蹙,哀愁汇聚在眼中经久不散,他不知沉香为何要满怀歉疚,罪魁祸首明明是他。若是平常,他该训斥沉香说世上方法千万,莫要残损自身以达到目的,可现在,他如鲠在喉。
他所谓的感情,当真是害人不浅。
沉香见他痴痴地看着他,也不说话,便不动声色地将手抽离,杨戬心门颤栗,下意识要去将其捞回,在原处僵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又堪堪收回。
杨戬笑着轻抚他的发顶,道:“不想这些了,再睡会儿吧,舅舅做好了饭便给你端来。”
“嗯。”简单的一句应声,旁的再无其他,也许他仍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杨戬走出了卧房,明明步伐不急不缓,却让人觉得他是落荒而逃。屋外又飘起了飞雪,在阶下平地重覆上一层,杨戬扶着门前立柱,脊背弯下如迟暮老者,万千杂绪翻涌奔腾,蒙上水雾的双眼看不清身前身后路,他肩膀颤动,痛哭难止。
而沉香不知何时下了榻,走到了屋门之后,隔着薄薄的一扇门,他听到了外面压抑的哭泣声,似有若无,被呜咽的北风掩盖大半。他抬起手,似乎是要推门而出,可几番踌躇之下,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耳边狂风呼啸,愈演愈烈,像狼群嘶吼,要用利爪将空间割裂,仿佛天地都要在这场飓风里缴械投降,这户门扉却牢不可破,沉香鼻间酸涩,眼眶像是被密针扎刺,毫无征兆地滴下滚滚热流。
杨戬还是不愿意在他面前落泪。
所以他在一场深爱里找痛点,害他压抑多年,是他不对。
可是舅舅,我该如何做才能两全其美,我又束手无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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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燥矢:干燥硬结的粪便。
本章会有点“黑”老刘和三圣母的成分!剧情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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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来到杨府前几十年,曾在真君神殿养过一段时间的伤,杨戬在华山痛斥了三圣母夫妻二人一顿,现在谈起事情起因他还是会难过。那年,三圣母的友人抛下了一个两岁幼童便撒手人寰,她和刘彦昌便收养了这个叫福儿的孩子,沉香年岁渐长,已然长大成人,自也是将福儿当成亲生孩子般疼爱,但无论他年岁几何,他与福儿在辈分上到底也得称弟兄,且福儿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