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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时难(一)

 

总拿年纪充架子,你大我有一轮么?成姜不接他这个茬,放下杯子,故意半开玩笑似的:“啊,我说您怎么穿着这毛领子。怎么,采补采补,采到虚不受补了?”

事实上,高洮近几年没有太多出手的机会,更没有那么多纵欲的心思。比起和几个年轻漂亮的男女大被同眠,他更倾向于借着继任盟主的东风,再刮些钱来以备晚年之用——这才是正经事。

不过出于某种原因,他不想叫成姜知道自己收了心,更不想叫对方用玩笑话糊弄过去,白生一口闷气:“一别数年,真想问问成掌门在哪学得如此舌灿莲花。劝你还是改改,别今后吃了火药,又得吃苦头。”

“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成姜回呛。

他不愿和高洮争吵,他们从前已经吵过太多次,以至于现在一点点的火星,都要敏感地烧起来:“我今后如何在所不论,总归是船小好调头。倒是你那一套能耐大,吃苦也要比我吃得饱一些。”

高洮不为所动:“我可不知道武林还有想要调头的船主。问问教浪拍碎的那些人,几个是想调头的,又有多少是因为小船经不起风雨,拼了命也要给大船掌掌舵的?”

“那也得看小船是谁的不是?至于您的艨艟么…还阳宗,还是老样子?我似乎听说平王府为宫里引荐了一位还阳宗的新秀。圣上最爱重的兄弟,料想看人是不会错的,不知是哪位弟子有此殊荣?”

“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也了,成掌门。”

成姜心中无名火起,果然和高洮见面,不愿提的事不能提的人,都躲不过去:

“不足为外人道也,那就道道内人的事。她那个废物兄弟如何了?乌鹊神教出来的男女空有皮囊,在禄原县侯面前都能说错话,你总不会还敢叫他面圣吧?”

高洮如今的内人是乌鹊神教教主的女儿,人称乌梢夫人。她早年看准了火铳兴起的大势,数万白银连着本门秘法充作嫁妆,铁了心嫁给当年还不是宗主的高洮。

投资够决绝,收益也来得够快。刀枪剑戟一并衰微,反而是傀儡符砂五毒一类旁门左道翻了身。如今还阳宗一家独大,她那教主母亲甚至主动送小儿子乌桕拜在高洮门下。而去年乌桕说错话为还阳宗惹了祸,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好灵通的消息啊,成掌门。耳报神这么精明,为什么不把最后这一点也打听出来?”

“以你们的关系,平王举才不过是走个过场,这消息不难猜。”

高洮和平王私交甚笃,在还阳宗不是秘密,成姜对此嗤之以鼻:“你当我走了几年…再说还阳宗但凡拿得出手的弟子,两只手就数的过来,哪个不是我替你教的?”

一句话,就好像功劳全是他的了。

窗外无风,只觉燥热。高洮虚扶着凉下来的茶盏,指尖慢慢敲着,发出细小的咔咔声。

“又说笑了。你若是真有教人本领的能力,今年的武林大会返生门怎么会止步四十名呢。”

“这要问高宗主了。”

“成姜,你太看得起自己了,现在还相信是本座在针对你。”高洮语气轻蔑:

“我很好奇是不是你出门摔了一跤,也要说是还阳宗买通了石头。听好了,本座明日才继任盟主,在那之前我没有能力,更没有闲心操控武林大会,只为了打压谁。”

高洮授意其附庸排挤返生门,这件事是成姜在与高陵私下见面时套出来的。都说小孩子常撒谎,但这一家人中,三个孩子显然都没有父母那般将谎言信手拈来的能力。高洮未必不知道二儿子泄了密,他只是乐于仗着对方没有证据侃侃而谈:

“若是有人忌惮还阳宗才打压你,那也不该算在本座头上,是不是?你或是怨他们拜高踩低,或是怨自己人微言轻,都可以。只是日子还是要过的,什么时候你把弟子送进十六名,再来与我说公平吧。”

武林大会上还阳宗弟子连年夺魁,今年参赛的五人中最不济的那一个也拿到了十六名,故而有此一说。因高洮从中作梗,返生门今年少了许多献金的贵人,因此对于这位“公平”的十六名,成姜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您说姚沐风?那可真是厚厚积而薄发,三年才通读金石经的‘天才’,哈哈…高宗主雕琢他是为了跟我置气,如今他还是朽木一块,倒显得您老了。”

眼看高洮面上浓云泼墨,成姜自觉占了上风:“你那些天材地宝供着,我猜要是他不出岔子,你是要把他也塞进前十名的吧?还跟外人夸他,说什么忠心难得,不怕人家连你带我一起笑话——除了你,他有的选么?就是在我门口跪三天磕头奉茶,我也不要他。”

他近年很少说如此刻薄的话。而高洮听了反倒冷静下来,缓缓道:“你有这么忌恨他的一天,就证明他做得不错。”

还阳宗阶下一条看门狗,有什么好忌恨的?成姜仗着天赋异禀,从来看不起姚沐风,这话倒是微妙地刺痛了他,牙缝里挤出一声笑:“倒真让你转性了,还以为你的新宠会是乌桕、宇文鸾一类…”

“这也是,不足为外人道也啊。”

“……”

又是同样的一句话。成姜一瞬沉默,而后笑得十分怪异:“这有什么?谈谈弟子的学业罢了,江山代有才人出,让我看看他们为了你能做到什么程度——《避火》还是《合和》?”

哦,他果然在意这个。高洮只当没听见他的冒犯,一幅可惜的样子:“同宗一脉,告诉你也没什么的,可你不该带走卢芽。我最爱重有天赋的弟子,你却挑唆她离开,让我伤心。”

太刻意了,高洮。成姜恨恨道。高洮反问,那你生什么气?

“弟子们苦修十几年来的修为,一朝被当做药人采补作践,我生气不该吗?”

高洮冷冷地讥笑:“呵,翻来覆去地提这事,就这么关心同门情谊?不对呀,你用太阴尸傀卸下你两位师叔祖胳膊的时候,我记得他们可只是批评了你几句,没有作践谁吧?”

“倚老卖老,活该。能耐大的欺负能耐小的,这不是你说的吗?”

“是我说的。呵,你强的时候就不厌烦弱肉强食那一套了,好灵活啊。”

“这也是你教的,师父!”

嚓。

成姜面前的空杯子齐齐裂成两半,仿佛丹炉遇冰水。

内力外泄,高洮只觉怒气直冲头顶,枯藤似的黑纹一瞬间爬上了下颌。

对于成姜,高洮自信的确是倾囊相授,还给了他代师授课的机会,可他呢?狐假虎威几次三番打伤同门,这也就罢了,屡次抗命后,又散播高氏的秘辛,发动信众以停止供奉向还阳宗施压,简直是欺师灭祖。

江湖是个无形的概念,最最笼统地概括,不过是“天圆地方”,就像一枚铜币。而江湖中人却是有形的,所以即使他们不想,或不想承认,也都不可避免地站在那一块方孔里。

若非涉及到真金白银,高洮从不会承认自己忌惮谁,憎恨谁。平时修炼遇到瓶颈,吸干一两个弟子也觉得理所应当,于是到了成姜这,还留了一点修为半条命,他认为自己已经很仁慈了。

正是世上这样理所当然的人,造就了无数不平事。他强的时候,就认定有弱者心怀不轨,故而长久地在内斗之路上下求索。十年前有人信他的一套“理所当然”,鞍前马后为他杀人传谣排除异己。直到被不容置疑地拿走了太多东西,巴掌打到自己脸上,才知道疼了。

“啊,我忘了,贵宗门物尽其用之后,已经把我除名了。”

尸傀术修炼大成后傀师的面纹霎是可怖,成姜非但不怕,反倒有些快意。指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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