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的低吼声惊起了栖息林间的飞鸟,扑扇翅膀掠过枝叶的哗啦声让周围一下变得热闹纷呈,衬托得两人之间却格外寂静。
洛嘉从未见过这样歇斯底里的贺云铮,也没有料到自己的计划竟会在这种时候、用这种方式呈现在他眼前。
她怔然地放下了捂住后脑的手,一时忘了说话。
可她很快反应过来,彷徨神色蓦然敛起,换做满脸微妙地讥讽:“贺云铮,你当你是谁?”
贺云铮呼吸一屏,脸色更白几分。
“你在向我讨要说法?”洛嘉甚至笑出了声,勉强撑着身子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她的妆早在昏睡中被汗水浸花,额前的花钿如同被戳破的伤口,溃烂渗血触目惊心。
她走到哑口无言的贺云铮眼前,仰头认真地看着她:“还是你觉得,现在我们不在府中,我身边也没有其他侍卫,你便可以对我没大没小为所欲为了?”
贺云铮猛然低吼:“我没有!”
“我看你有!”
洛嘉比他更高亢,且难得激动。
但也仅仅只这一句,随即她仿佛自己先察觉了不妥,硬生生将这股发自本心的愤怒与失态按捺回去——
她不该如此暴露自己的情绪。
光斑依旧刺眼,可她不眯眼,不避让,直直迎着光。
她伸手攥住了比自己高大的少年的衣襟,将毫无防备的少年拽得险些踉跄,凤目如同尖刃对准他,像刚刚一样戏谑嘲讽,既轻又哑:
“我如何安排出行非得同你商议?我路上设计意外也得和你提前打招呼?还是说往后不论我做什么,都得经过你同意才行?”
她的指尖几乎要戳进贺云铮的心脏:
“你值不值得信任在我的安排里很重要吗?贺云铮,是不是我此前对你太好了,你就把自己当回事了?”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站稳后的贺云铮没有如同以往一样服输认错。
他猛地抬起手臂握住她的手,目眦欲裂又仿佛要用尽浑身力气才不会捏断她:
“不,一,样!”
洛嘉眼眸微凝。
高大的少年眼底发红,声音嘶哑颤抖:“哪怕是条狗,也不能约好了会给他骨头,会替他梳毛,但其实是骗他的,到最后什么都没有!”
只要在她发作前,先一步把山峦轰塌,把自己摧毁,他就不会被动地被她推下悬崖。
贺云铮痛苦地领悟了让自己在她面前保全最后自尊的办法。
“我一开始就不想利用你替我找母亲,我可以靠自己去,但你不能给我希望,给我被宠爱的假象,但从头到尾都是骗我的,甚至连这场计划安排都唯独把我排斥在外。”
他艰难拽着自己的最后底线,梗紧喉咙:
“我为了你的安危急得不得安宁,但你如果心里没我,就不要假惺惺地糊弄我……!”
贺云铮真的很想在她面前强硬起来,可明明已经冒死说了他认为最凶狠决绝的话,他心里反而觉得自己卑微可笑的要死。
他终于认清自己的卑劣,他哪有自己想的那么忠诚正直,只要想到她对自己或许是这样的态度,他就疯狂得失去了体统。
但人与人的悲喜总不相通,他都快哭出来了,洛嘉听完,竟还反倒笑了。
她又笑,笑吧,嗤笑他的放肆他的越界,嗤笑完了砍了他得了!
但洛嘉没有这么做,她脸上的讥讽尽数消退,反而带了抹耐人寻味的深邃:
“那你呢?云铮,所以你心里是有我吗?”
轻哄
贺云铮被问愣了神, 满腔的伤心与愤怒,全叫这轻飘飘的一问搁置去了脑后。
他心里……有她吗?
如石灰粉雕刻的字,字字都端正清晰, 放在一起被水泼了一把, 却咕嘟咕嘟地全部烧起来, 迥然变得禁忌。
“我当然——”
对她忠诚, 事事以她为先, 对她的要求予取予求, 拼尽全力也要护她周全!
可盛怒之下被质问心里是否有她, 似乎又不仅仅只有表面这些, 更该……
更该……
他猛抿紧嘴, 难掩惶然地垂下头。
眼底的红血丝一根一根布结, 几欲扎进他的大脑,想把一些或许隐约存在, 但从来没有深想过、或者不敢深想的妄念,连根挖出!
贺云铮僵在原地, 哪怕下午的阳光不如午时炽烈, 也该是炎热的, 他却觉得忽冷忽热, 嘴唇颤抖着竟说不出一个字。
洛嘉高高在上, 把他的表情全看进眼里。
她看出他的猝不及防,也看出了他被这隐秘的禁忌搅弄得恍惚纠葛。
她当然什么都知晓,她年长他五岁, 光是情爱一事就比他不知多了许多经验。
可她看出来,却不代表就要谅解他, 因为不论是仰慕还是爱慕,她都受得, 甚至反而因为贺云铮的稍显犹豫,原本只是技巧性地化解问题,此刻洛嘉却真的生出一抹冷意。
她便是如此残酷自私,她可以机关算尽利用人心,但不允许贺云铮迟疑一步,否则他和郑雪澄又有什么区别?
于是她便看似平静又宽和,实则把话重重刺进他心里:
“你看,你都不敢说心里有我,凭何要求我心里有你?哪怕我让你可以不守规矩,你也起码该讲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