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女的倔强
海日古带着身上有些疲软的茹翩翩出了军帐。
嘴里的腥味和心中的屈辱还残留着,但想起昨日自己险些被群狼撕碎的惊险,她不得已,也只能跟紧这个男人,寸步不离。
海日古身材高大,即便是放在一群鞑靼蛮族之中,能凸显出来。少有人能把孔武有力和迅猛机敏同时写在脸上,他算是一个。这样醒目的人却能成功摸进留阳城潜伏了数日,甚至还混进了巡城的军兵中,想想也是厉害。
褪去汉服的海日古再也找不到一丝汉人的气息,即便他的脸和鞑靼大有不同。
留阳城是个城关要塞,把握着来往西域的咽喉重地。在城中周转往来通商的外族人不甚奇多,金发碧眼的也不在少数,茹翩翩见惯不怪。
可他们身上都没有海日古这样浓厚的“野”。海日古野得像永不会被人驯服的骏马,带领自己的马群驰骋于辽阔无边的大地,沟壑难阻。或者是振翅翱翔的孤鹰,用翅膀的影子丈量高山和河流,乘风而上。
他身上的气息像尖锐的铁,也像坚固的山石。
茹翩翩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危险,又让她忍不住好奇。
在愣神的时候,她跟着他来到一顶显然更大的军帐前。
撩开帐门。“进去。”男人用低沉沙哑的声音命令她。
如果不是里面飘出了熟悉的汤药味,茹翩翩肯定不会轻易听从。这里是,医帐?
行军打仗怎么也离不开医者。汉军中也有这样的地方,军医叫检校病儿官,她义父就曾任职。故而她对这种地方有独特的熟悉感。
忐忑不安的心也稍稍放平了些。
茹翩翩走进去,里面有五六个重伤者或坐或躺着。一位花白了须鬓的长者弓腰穿梭于其中,忙碌非常。另外倒是有那么三两个帮手,可从茹翩翩一个医者的角度看来,他们都是外行人,也只能做些最粗浅简单的助力,帮不了许多。
海日古跟进来,对长者说了几句茹翩翩听不懂的话。长者就把手上忙碌的事情交给帮手,自己走了过来。
他面相和蔼慈祥,跟茹翩翩见过的鞑靼不太一样,甚至让她想起了自己的义父来。长者端详着她,露出了微笑。
“听说你是个医女?名字呢?”意外的,这敌营里还有第三个能与她沟通的人。虽然长者的汉话说得十分蹩脚,口音浓重,但仍令茹翩翩感到激动。
“茹翩翩。”她没有迟疑地报上了姓名。
比起默丫头,她有预感,这个人或许能成为她掏出敌营的助力。她为生存愿意博得他的好感。
“我看到你给巴图鲁接的骨了,非常好,听说你用针灸解了他的肺气不足,看来你医术了得。”
茹翩翩沉默了。救下海日图是她受难的开始,面对赞扬,她高兴不起来。
“你也看到了,我这里人手短缺,尤其是像你这样的人。我希望你能来帮我。”
长者直言他的需求,听起来似乎并不是要征求茹翩翩的同意。
这令她感到为难。
给这些蛮族当军医吗?
海日古睨视着她,看出了她的犹豫和抗拒,不由得嗤笑一声:“我倒是听过有人说‘人命哪须衡量’,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茹翩翩闻言立刻狠狠瞪了她一眼。他可以折辱她的人格、折磨她的身体,但绝不能看不起她的信仰。
“不要小看医者,我才不会像你们蛮夷一样,把人命分成三六九等。”她想到了已经对未来失去希望的默丫头。在这些鞑靼眼中,她肯定不是个完整的人。
“哦呵,”海日古咧嘴一笑,“口气不小。”他点点那些伤兵。“光说不练假把式,不过你治好了我们的兵,将来必然会死更多你们的兵。”
这道理她如何不知?
茹翩翩挺直了腰杆,不退分毫。“那我就先治好你们,再杀了你们。早晚有一天,把你们统统赶出我的家乡。”
“噗哈哈哈哈!”海日古爆出震耳的笑声,牵动了帐里的一些人,也跟着窃窃笑了起来。
“气势不错,但你别搞错了,大漠和草原,那些你所谓的‘家乡’从来都是我们的故土。”
“我们是在收复,而你们才是霸占。一口一个蛮夷,强占别人的土地,占得久了就自认为主,把别人称为外族,如此横行霸道,到底谁才是‘蛮夷’?嗯?”
“而且,杀人?”海日古左臂钳住茹翩翩的纤细手腕往上一提,后者就几乎双脚离地了,“你确定你能做到吗?”
女人吃疼,咬紧嘴唇,眼睛能瞪出血来。力量如此悬殊,她依旧不愿退缩视线。因为男人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不同意。他小瞧了她,这是她的机会。
“哼,越来越有意思了。”海日古嘟囔一句,把人丢回地上。
“不要让你的手臂太过用力,尤其是右边,”军医阻止他,这次他用的是鞑靼的语言,“这医女虽然给你接骨接得很正,但毕竟是脱臼了,按理说应该捆扎吊起来的,你非不同意,那至少也得让它好好休息。不然留下祸患,以后想开弓纵马都是难事了。”
“还有,她是你的恩人,没有她,你早已死了,要记住这点。”
“我知道,那尕其。”海日古说,“所以我把这个女人就交给你。”不进医帐,茹翩翩必死无疑。
“你这里有银针吧?这女人很擅长,不过得小心监视她,她可没那么乖。”男人戏谑地笑了笑。
被他称为那尕其的长者点了点头。“放心交给我,你去吧,记得,千万不要过于使用右臂。”他对海日古再三叮嘱道。
海日古嗤笑了声,心道,这两天他右手做得最重的活估计就是抠弄茹翩翩的蜜穴了,于是不以为意,转身揭开帐门,走了。
“啊,你去哪儿……”茹翩翩见他离去,心中一慌。方才他和这个军医噼里啪啦说了一堆什么,她半个字都听不懂。现在又丢下她一个人。
“你留在我这里不会有事的。”长者用粗糙的汉话跟她解释,微笑的模样十分和蔼。
他朝茹翩翩招呼。“你来,我要给伤员清创,须有人帮我镇痛,你来打下手吧。”
茹翩翩似乎比武选择。况且,在医帐里行医,可远比留在男人帐中当娼妓好得多。于是她咬咬牙,挽起袖口,跟了上去。
日头偏移得很快,茹翩翩跟着长者做事吃饭,等她直起腰板,端着一盆需要浆洗的染血汗巾来到河边时,太阳已经西下。
这条狭长谷道上的落日,似乎比别处都要慢,都要长。血色金辉洒落人间,连草木都显得悲壮。
河水镀上一层细碎宝石样的光,清澈而自由地流着,让茹翩翩郁郁已久的心得到了治愈。
她看着这条望不见头也望不见尾的河,判断一下深浅,大概就是昨日男人带她跨过的那条。
她突然心上一个激灵。若是她此时沿着河不要命地跑,能不能逃出敌营回到留阳城去呢?
茹翩翩小心放下盆子,手心里都冒出汗来。她谨慎地左右张望,确实没有看到什么人影,不见巡逻,也不见岗哨。
就是现在了!
茹翩翩倏地站起,打算奔着河流向下的方向狂跑!可还没迈开脚步,身后树丛后就传出了说话的声音,而且正步步朝她走来,还不止一人。
她害怕穿帮,赶紧又闷下头去清洗汗巾。按下心里的急切,告诉自己,不急不急,至少有了可以逃走的方法,那只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就可以了,要有耐心。
这么想着,几个士兵就走得近了。
她眼角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