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
写完,就觉得出了口恶气。甚至看着看着笑起来,随后向前翻动纸业。
进烟雨后,她开始这个碎碎念系列。想着等她记录完八十一丧,头上的伤会不会恢復得好些?她能不能擦净窗户,试着重新开始?离吉霄更近些了吗?会得到原谅吗?如果可以,真想跟她做回朋友……
那个时候,她怎么能说是对未来没有期许?
现在回看。曾以为到不了的远方不仅到达,还美丽得超乎她想象。好事已然发生,她心间的焦灼还不足以缓和一些吗?
方知雨闭上双眼,望向心中的枯井。告诉自己要接受它,就像接受死亡如影随形,因为原本死就是生的过程。它是无人能绕过的终场,是隻放给一个人的电影。终有一日,她也会独自观看。
当她最终彻底理解死亡的时候,一定已经脱离时间——
死亡或许会发生在“今天”,却一定不是“此刻”。因为此刻,只要她知觉尚在,便仍在路中,
即使大雾弥漫,她也走过春天。
所以,试着找回勇气吧,想象枯井中生出树木、长出绿叶,最后顶天立地、开出漫天紫花……
行乐结束,开心结束,难道她的人生也要在此结束?
当然不是。
那么,她也不要隻为开心而活,不再执念于幸福、拘泥于结果,更不寄望明天一定会更好;
她要为能够跟随时间、感受无常而活,要为不把每一天都过成同一天而活,要为死前能对这个世界留恋到落下热泪而活——
想要认真拥抱,必须先打开双手。
际遇是一把钝刀,杀了她很多年,终究还是无法麻痹自己。
她给枯井寄去时雨。
方知雨仿佛又听见那个记忆中的声音:
“我们种花吧,知雨。”
心境一片平宁,终于睁开双眼,想象窗前有一个女人——
她轻轻抬头,便吹散云雾。
三月,春至。
隔离结束前夜,吉霄在酒店早早开始收拾行李。想到就要回家,不禁哼起小曲。
她归心似箭,方知雨却还在认真工作,发信息来问她以前去蒙顶山拍的冬日茶田的素材还能找到吗,她想要。
妻有令,安能不从?奈何手机换过了,于是跟蒙顶山的卖茶人联系。
等待着回復,吉霄继续收衣物,心里在想的也全是方知雨:
总感觉这个人最近神采飞扬,不知是果真如此,还是因为她回了宁城。虽然仍然不能见面,但一想到方知雨就在触手可及之处,心就踏实许多。
但又觉得还不够,毕竟方知雨是玻璃杯。于身,有不确定是否会发作的后遗症;于心,有暗藏的阴影。所以她总想将方知雨束得再紧些,却又怕扼碎她。
幸好,明天就能再见。
吉霄开心地将一包茶扔进行李箱。
这期间隔离在外,手边是没有咖啡的,却有从西部区门店买回的茶。
人真的会变,如今,她竟然每天都给自己泡茶喝,反倒是把咖啡,可乐,烟……这些该戒的和无所谓戒不戒的都戒掉了。
在幽闭的环境中独处,苦尽甘来的滋味尝在口中,会产生不同的体会。终于有一点明白为什么古人说,“茶禅一味”。
中国人爱茶,从茶名就知道。这些名字森罗万象、沾着云雾烟雨,又或者江湖剑气。或许是因为茶慕诗客、爱僧家,喝过尝过都爱用诗文讚美,才留下了一声声自带馥郁的称谓。听听它们的名字吧:攸乐、昔归;松萝、雷鸣;竹叶青、月光白;金骏眉,铁观音;天柱剑毫、八仙云雾;蒙顶甘露……
金山时雨。
美吗?当然。
吉霄一笑。她这颗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茶羁绊住的?当时是谁口口声声说不喜欢。
在这个属于虚拟的时代,这一枚叶片,竟令她想沉下心来做一件实实在在的事情,想去相信陆羽的白日梦——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他是假陆羽,茶却从来是真嘉木。
多少年前,当星巴克还远不存在的时候,茶就顺着丝绸之路飘洋过海,让国界线外的人为它沉迷。
所以,为什么不可以?
刚想到这,就见卖茶人回復了她。发来不少视频,她全转给方知雨。
原本也到了买茶时间,顺口问今年的蒙山茶采得如何,有没有受疫情影响?
“没有的吉小姐,”卖茶的小姑娘回答她,“我们这边没有病例,上个月气温回升就进行了头采。对了,当时我也拍了视频,一并发给你!”
跟对方订好今年的茶,吉霄顺手点开她发来的视频。
眼前是她曾登临的茶山,只是从苍白冰寒变成一片葱茏,仿佛是跟她证明巨变只是人事沉浮。
在天地之间,其他生灵依然顺时生发——
只要时间依旧朝前,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即使此刻寂寥如冬,下一秒,仍有可能就是春天。
为什么人不能舍弃希望?
因为时运不定,人生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