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试就逝逝
意外还是发生了,以不曾意料到的形式。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拉克金看到自己准备刺杀的目标不但没有老老实实躺在自己房间里安静熟睡,还披头散发手持长剑,发疯似的在院子里对着虚空挥剑。起初拉克金以为他只是半夜兴起在习武,屏息旁观了会儿才意识到这人根本没有醒是在梦游。这种时候要凑上前去被砍死都算白死,拉克金当然不打算白白送命,只能站在立柱的阴影里暂且按兵不动。他以为结束后柏拉吉尔会回房间去——像很多梦游的人那样。可当他停下来时却只是垂着脑袋动也不动站在原地。过长的灰发遮住了他的脸,他站立的姿势更是诡异,脚尖踮起身体前倾,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绳索从斜上方吊着他的脖颈以根本不可能维持平衡的姿势让他绷成了一种诡异的斜直站立状态。
大半夜看到这场面,饶是镇定如拉克金也不由自主脊背发寒。他不是很迷信的人,之前克伊米尔斩钉截铁说灰头发法兰克人是个巫师他也仅是半信半疑。可现在他是真有点害怕了。
这时庭院的另一个方向有人喊了一声柏拉吉尔的名字。
拉克金吓得一凛赶紧又往阴影里缩了几分。黑嬷嬷塔玛亚斯围着大披巾向院子中央走去,她连唤了他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索性勇敢地走到了手持利剑的梦游者面前。黑得像阴影的乳母用双手捧着她孩子的脸,把那颗高过自己身高的脑袋拉入了怀抱,她用斯瓦西里语絮絮叨叨同梦游者说话,终于缓缓让他醒转过来。
“我房间里有东西。”
在自己的嬷嬷跟前,柏拉吉尔的声调变得像小孩子一样,当然也可能因为他还没完全走出梦魇。他不断重复说那些东西又出现了。拉克金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东西,但又本能地不想知道。爬出沙库拉身体的那只苍蝇好像飞进了他胸膛停在他的心脏上到处乱爬,令他又恶心又不安。
黑嬷嬷抱着比她高大得多的年轻人,一直用夹生夹熟的方言安慰他。她说的话语只有一句拉克金听懂了,“不要去看,那都不是真的。”
经过这番风波,拉克金早先强烈的谋杀冲动暂时被冲得烟消云散。他甚至有点可怜自己的新主人,埃米尔会想到基督教廷让一个有妄想症的人当圣骑吗?
翌日早上柏拉吉尔一脸憔悴的模样让他看上去像带了病。可他并不能躲在新居里将养,还得按宗座要求前往圣天使堡见一位枢机。
拉克金作为柏拉吉尔的新随扈跟随他一起去了天使堡,在那里他们没有按时见到宗座安排的接洽人员,却遇到了一位过分热情的主教。此前拉克金见识的教士大多来自东正会,对拉丁教士的印象由于劫掠拜占庭的拉丁王国的缘故也跟着不佳。可他没曾想在罗马见到的。
-大马士革城-
用头巾把头脸裹得严严实实的拉克金刚还没进大马士革的城门就遭卫兵拦下,他被要求摘去头巾露出面孔和头发。不过很快他又被放了行,因为平平无奇的中亚人实在长得跟火热通缉中的灰发圣骑一点不搭边。几乎所有过境的男子都遭到盘查,连非穆斯林女性也被摘掉了头巾面纱挨个端详。圣骑士失踪的消息已经在本地传播开来,这让事情变得格外棘手。拉克金还没莽到带着个半死不活的通缉犯招摇过市到处碰运气。他一出沙漠就从贝都因人手里买了头带驼轿的骆驼,又不知打哪搞来身女人行头,也不管伤者乐不乐意就给他换上了。可就算伪装成遮得严严实实的撒拉逊妇女,柏拉吉尔银发灰瞳的扎眼长相还是把危险系数提到了令人害怕的等级。
谨慎的拉克金不想冒险,所以他进大马士革时只身一人,接下去该怎么走总得先探探路。柏拉吉尔人是在琐珥丢的,琐珥已经是目前十字军控制势力的最边缘,他没有往回走而是追进了埃米尔们控制的沙漠,单凭这点教廷应该不难猜出他们的大宝贝现在是身陷敌方腹地了。主教们急归急,一时也拿不出什么办法,总不能恬着个脸去问大马士革埃米尔穆阿扎姆帮忙寻找走失儿童吧。毕竟该走失人士可是吉哈德的重点照顾对象。
十字军不方便深入进来找人就只有靠圣骑士自己走回去,可这几天消息已经传开,撒拉逊的王公们早就对这位据说杀不死的基督之剑恨得牙痒,不管是生擒还是杀死他都会在伊斯兰世界赢得无上光荣。于是连远在埃德萨的好事之徒都纷纷南下,热烈加入了这场多方参与的圣骑狩猎大赛。穆阿扎姆作为萨拉丁的后人,又是已故格克伯里将军的忘年之交自然不会错过此次大好机会一雪前耻。出城巡逻的法里斯明显比平时多得多。其治下的所有大小村镇清真寺都颁布了通缉令,凡遇有银发灰瞳个子高挑的法兰克人必须认证的无畏勇士兼混账王八蛋。蒙古和花剌子模的旧怨由来已久,一个活蹦乱跳的札兰丁牵动着整个西线蒙古军队的心。这些年下来,蒙古人多少也看清了点当地局势,像摩苏尔的阿塔贝格这样专长行政外交的统治者,一百个不想同蒙古交恶。如果遣一支骑兵队不携带攻城器械急行过境剿匪,阿塔贝格和埃米尔们就算听到风声也大概率睁眼闭眼。
行军最要紧的总是粮草,急行军携带辎重原本就非常有限,这支蒙古骑兵队追着狡猾如狐转进如兔的札兰丁,一口气竟冲到了安条克边境,这行军距离早已超出预算。没了回程口粮的蒙古人果断发挥游牧特长,决定从过往商队身上搞点给养。亚美尼亚商团偏在这节骨眼上出现在蒙古人的视野里,后者秉承天予不取反受其祸的信念果断来抢。
巴图鲁斯钦布赫这一抢不但抢到了给养,还有个意外之喜,他见到了有生以来见过个子最大的女人。草原民族和农耕民族的审美趣味大相径庭,擅长骑射喜欢摔跤的蒙古人,审美观同崇尚弱柳扶风小蛮腰的突厥苏丹们完全反着来。女人大个子越大越健壮,代表越能干活越好生养。大个子女人生出来的儿子也往往会是巨汉,成为巴图鲁的概率越高。
柏拉吉尔的个子搁骑士里都算高挑的,原本他装死卧着就没事,可他非要逞强站起来同蒙古人对峙就显了身高。这些蒙古人见惯了脸如盆手如扇一巴掌能扇飞三个儿子的大额吉,看到个子戳天但眉目精致的柏拉吉尔,哪会想到这样的美女还能有假?至于脸上那点疤根本不算个事儿,草原人整天打打杀杀女人都剽悍得很,有点疤还增加魅力值。
于是骑兵队本来抢完拍拍屁股走了,只带走细软和口粮,让他们掳个人还嫌带着麻烦呢。可事情涉及抢婚大家就来了劲,再麻烦给队长的安达捎个大个子媳妇总还能够的。不过这些都是后来拉克金才慢慢琢磨出来的,不然换在当时他就能抽上柏拉吉尔几个大耳刮子,人活着该怂还得怂!
话分两头,十字军和撒拉逊人谁也没料到在奥伦特河畔发生的这场突袭把他们都在搜寻的焦点人物悄无声息就给带走了。送到最边的鸭子都咬不到,让埃米尔们十分恼火。可他们受到的打击远没有远在罗马那位大。野心勃勃的宗座自打知道他好不容易寻回的正牌圣骑士,让帝国皇帝不敢正面对峙的天主之剑,居然才用了不到六年就又不见了。这跟哈丁之战丢失真十字架几乎是一个级别的灾难事件。原本身体状况就不佳的宗座遭逢噩耗当场就气厥了过去,消息传到奥林帕斯差点没把玛莱利笑抽风。
这些年影子皇帝经由埃米尔哈木宰的穿针引线已经和塞尔柱人开始了友好协商,他想通过谈判以赎买的形式拿回部分圣城控制权。比起宗座陛下喊打喊杀的忠仆们,塞尔柱人对帝国的世俗统治者印象好得多。双方联络频繁,故而帝国对黎凡特地区形势的了解一点不比让十字军和骑士团在黎凡特安了家的罗马少。教廷的眼线渗透不进奥林帕斯,可皇帝的眼线却能渗透进罗马城。圣骑久未寻回,教宗日益病笃,一段时间来奥林帕斯里堪称好消息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