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花鼠被打
崇德二年,宁州遭遇汉江泛洪。所谓大水之后必有大疫,故宁州洪水过后,竟十室九空,加上夏季炎热天气,朝廷层叠压扣钱粮,路有白骨,哀鸿遍野。
官道上,一队细长的流民队伍正向都城长安走去,所以人衣着褴褛不堪,脚步虚浮,那一张张脸上有种令人震惊的麻木茫然。热气蒸灼下,那干瘦的身体像是要消失不见。
队伍的速度并不快,然而只听到“啊”的一声,跟在队尾的一个小孩儿已经摔倒。土沫子沁入到流血的皮肤,疼得孩子眼中沁泪却哭不出来。孩子的母亲连忙去拽他,然而才拽了两下自己也脱力了。
“娘,我好饿……”因为瘦弱,孩子的眼睛极大,尖溜溜的下巴就像是山间的灰鼠。
“乖,乖……等到了长安咱们就有饭吃了啊。”母亲哄着,然而自己眼中也有些迷茫。望着队伍继续行进,而远处却只是一片空旷,不由叹了口气。
“娘,我不饿,那喝口水成吗?”孩子懂事,见母亲有些为难,连忙改口。见母亲将水囊拿出,连忙不要命似地灌起来,看得母亲心疼。
“你慢点、慢点喝……啊……”她话音未落,那水囊已经被旁边伸过来的一只粗大的手抢了过去。
“你个小屁孩还喝什么水,平白糟蹋了!”那大汉也是流民中的一员,却是后来的,和这些流民并不是一个村落。他走得匆忙,身上身无分文,多日来只靠着身体底子好,若不到有水的地方,连口水都喝不上。他早日还没有什么歪心,但眼见已经要出了宁州地面,心思不由活泛起来,看着那对孤儿寡母忍不住欺负一番。
“这位大哥,请您把水还给我们。小孩子没见过市面,请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其他流民麻木般好似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争吵,母亲眼中微微有些绝望,但还试图讲道理。
“哟,小娘子说得倒是恳切,不过……”男子伸手抓向那母亲,然而突然感到一个什么东西敲在了自己手上。抬头一看,只见路边的土坡上笑眯眯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削瘦少年,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三人。
“小鬼,还不赶紧抢了水囊去?”少年声音清朗,带着一丝欢快,身子软软的靠着身后土坡,眼神戏谑懒散,似乎与眼前的气氛格格不入。那孩子本来就对对方抢自家水囊十分不满,现在猛然经那少年提醒,连忙上前趁着大汉分神的时候将水囊抢了回来。
“啪……你个死孩子,做什么?!”母亲有些惊恐,见大汉反应过来脸色不愉,竟打了孩子一个巴掌。那孩子立刻哭了起来,声音稚嫩,在空旷的道路上异样的悲凉。“大哥,这水囊我们不要了,我们……”
那大汉哼了一声,但捣乱的兴致也少了两分,一脚踩在那水囊之上。接着看向那山坡上的少年,骂道:“臭小子,有种的你下来?”
少年笑得惬意,“不过是一个小土坡,大哥要是有种,你可以上来啊?”口气是商量的语气,然而其中戏弄之意弄的人心中更火。那母亲已经见势捡着水囊拉着孩子逃开,去追队伍了,唯有那孩子眼神闪烁一下,回头频频去看那少年,却被母亲带得一个踉跄。
大汉心中怒火难平,赔了一声,“狗娘养的,你等着。”
“什么,让我等着什么?”少年蹙眉,更显得整个人瘦弱的没两把肉。
“让你等着狗娘养的。”大汉下意识回了一句。
接着就见那少年挑起一根手指,哦了一声,“原来是狗娘养的大哥,失敬失敬。”大汉这才发现自己被绕了进去,气得大骂,三步两步凑上那山坡,然而近处看到少年却忍不住一惊。
那是一张瘦弱发黄的脸,看起来长期的营养不良,头发糟乱不堪,偏偏呲着白牙笑得碍眼。脸上唯一看得过去的只有那黑耀如星的眸子,然而其中一目却上蒙尘翳,让那张花尖鼠般的脸上多了一丝落魄猥琐。
“嘿嘿,大哥上来了啊,可觉得小弟选的此处风景大好?”少年见着大汉磨拳擦掌的样子,也不着急,仍旧笑眯眯的。
“哼,我看你是找揍!”大汉冷哼一声,接着出手就抓住少年的衣襟,一把将那没有二两肉的小身子骨拎了起来。“哼,我还以为你有点本事,没想到只是嘴皮子贱了些。”感受到少年毫无反抗之力,大汉心中不由暴虐心胜,一拳对着少年那碍眼的黑亮右眸打去。
“啊呀……嘶……”少年呼痛,被打了个结结实实,虽然他努力偏开头,但眼睛已经打得青了起来。少年委屈的鼻子一抽,竟哭了起来。
这倒是大汉没有想过的,本以为这小子会咬死了和他死磕,那他没准也会打死他,可谁料他竟然哭了起来。
大汉一犹豫,一拳又印到那少年腹部,打得少年只干呕,那瘦弱的身子明显再也挨不了两下。
“我呸!”少年还只是疼得哭,但并没说话求饶。
“叫我声爷爷,叫了我就放了你。”
“爷爷,爷爷……”少年见对方松口,连忙服软。大汉脸色一僵,没想到对方这么痛快,但说过的又不能不算,只得哼了一声,将那少年的身子破麻袋一般摔在地上。这一下肯定是摔得狠了,少年半天才爬起来,然而脸上还是那种无所谓的笑容,好像被打得不是他一般。
大汉见他笑容碍眼,又想起了什么一般,才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小子,哼哼,傻子一个。”
“我怎么傻了?”吐去嘴角的残血,少年捂着发疼的眼睛,仍是没骨头般靠着身后的土坡,眼睛惬意的眯起。要不是眼睛上的那一块青黑,还当真以为他有多么享受。
“我听村子里的人说过了,你就是那个一只眼的傻子,中间自己给了一病老头自己的钱,结果所有的钱都被人家卷包偷走了。”大汉不屑道,看着对方欠揍的样子就像将他提起来再打几拳,但不知为何,被那只黑耀如星的眸子一扫,动作就是一顿。
那少年嘿嘿两声,有些尴尬,更觉得像是某种鼠类。“我这不是助人为乐嘛?嘿嘿……”
大汉看着少年就像是看着傻子,哪有自己的钱财被骗还这么开心的人?他当初听人说的时候只说一个不是村里人的少年,时常接济队伍,结果那老头子偷了他的钱财后,实际上就被队伍里几个有心眼的流民发现了,接着将老头子赶走,将少年的财物全都分了。
也就是说,如今这流民队伍中,包括刚刚那对母子,都是拿过这少年银子的贼,他怎么还会帮他们?大汉不由有些不服气,将这些事情一讲,果然发现那少年神情一僵,从慵懒鼠变成了痴呆鼠。
“哼,怎么样?知道自己傻了吧?”少年低头,沉默不语。
“哈哈……”然而沉默一会儿,大汉竟看到那少年瘦削的肩膀一下一下的抖动,却是在笑。声音清朗,带着一丝阳光。
“喂,喂!你气傻了不成?”
“呵呵,没事没事……”又笑了一段时间,看着大汉马上咬牙又要冲上来打自己,少年才止住笑意。“我只是感觉你说得对,我的确挺傻的。”
“哼哼,你刚刚救得那个女人,她家是金华村的地主,平日就知道盘剥穷人,不然你当她为何会有水囊?”大汉不知为何,竟想和那少年说话,不由一股脑说了出来。
少年见他一脸不忿,心中不由好笑。没想到这人还是个仇富心理,不由道:“盘剥是盘剥,但如今东西是人家的,你这么做,和她们有什么分别?”
大汉一怔,随即拧眉道:“你的意思是老子有错?”见那拳头伸过来,少年也并不躲,直到腮帮子上又挨了一下,才倒抽了口凉气。
那大汉见他真的不躲,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还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