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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相府

 

午后刚下过一场雨,城外犹飘着雨丝,数架涂油饰漆的宝车前,灯火穿透水雾,照出牛背上一片莹亮的水珠。乌衣巷口早已被车塞满了,寸步不能通行,王嘉只好将马弃在巷口,自己顶着雨向府内走去。王府宾客盈门,而其实堂内早已开席,笙管幽幽的吹奏声在细雨中飘飞出来。

这时正是稻熟果肥,鲈鱼欲上的时节。建康城东望大江,终年潮湿多雨,连出产的鲈鱼也格外鲜活肥美。只是王嘉生在洛阳,他并不喜欢终年笼罩南都的雨云,和风中浥浥的水汽。

堂中炭火烧得很旺,酒过三巡,众人额上依稀都见了汗。王兑有了些酒,见到长子进门,激动地从坐席上长跪起来,还不及问,王嘉就躬身揖道:

“阿父,伯父讲公主有疾,他作外子的,不便来。”

王兑固知此话不过托辞,却也毫不在乎,只是一连地问,“大郎快坐,外面雨没有停,你淋到了没有?冷不冷,换过衣裳没有?”

众宾客本是为丞相贺寿,见状自然无数谦孝恭俭的溢美之词都向王嘉飞来。王兑平素谦和谨慎,惟爱膝下长子,连推辞都有些敷衍,又恐怕王嘉不爱多听这些谀词,一眼看到幼子同样列席在下,垂着眼睛,也不说话,瘦得有些伶仃之相,就顺势指向幼子笑道:

“诸君只知我大郎,不见小儿阿奴,今年不过十二,已能通诵《春秋》、《论语》。”

王昙本在宴上神游,闻言只是抬起眼来,默默的连一句答话也无。王兑浑然不觉,笑容满面地叫幼子与自己同席,又将案上的一碟鲈鱼脍递给他吃。王嘉顿时长跪而起,正要开口。王昙撩起眼皮将那鱼肉一瞥,提箸就送到嘴中,尚未及咀嚼,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蜷起身子,就把一晚上吃的东西都吐在了王兑的案上。

连乐女也静了一静。

王昙直起身,拿帕子揩了揩嘴。王嘉连忙解释,“阿父,阿弟有肠疾,不能吃鱼。”

众人不知领会了什么,你一言我一语,呵呵的干笑声连成一片。王兑只好指着幼子恨恨地叹,“你这孩子,分明不能吃鱼,为什么不说呢?”?王昙垂着头不说话。王嘉上去扳着肩说,“我带他下去换衣裳。”

他被长兄连推带抱地领出了中堂,深入府中,天地间霎时安静下来,雨已经停了,惟有檐上的积水还一滴一滴地敲进廊下的水洼中。王昙被王嘉推着,走得很快,显然不是朝他自己院落那边走。王昙不想到长兄房里去,却也明知挣扎无益,王嘉加冠已有数年,出仕便任东宫侍讲,满朝皆知他色养事亲,文才武功无一不佳,是武冈侯世子、王氏麒麟儿,与偏僻乖张的他是大相径庭。王昙很不喜欢疾走,被催了一路,还没进门,就扯开衣带,发脾气把脏污的外袍丢在门前,一溜烟跑去找王嘉的衣箱翻衣裳穿。

王嘉被他气得只想发笑,坐在外面等了足半炷香,王昙才拖着他的一件织锦披风,逶迤地走出来,在席上将衣裳一甩,屈膝坐下,又不说话。房中的烛火点得很亮,角落里的炭盆也荧然闪着火色,王昙低头静静地坐着,一下一下地咬着嘴唇,脖颈两颊上红云连片。王嘉定定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离席起身,一把把幼弟拉到怀中,伸手抚摸他的脸颊前额:

“是不是发热了?有没有难受?”?

王昙在他怀里挣了两下,忽然觉得声噎气堵,心底也闷闷地刺痛起来,他这时才觉得有点愧疚,又或许确实闹得太过,他只好摇头。王嘉又摸他胸前双手,也是一片暖热,这才确认他不过是穿得太多,炭盆又点得太旺,终于叹道,“阿父之前分明是有心夸你,你何必那样给他摆脸色?”?

王昙冷笑,“我哪里会背什么《春秋》?”

“是谁旬日前还跟我炫耀——”

“谁要你告诉他了?!”王昙几乎尖叫起来,又在王嘉怀里狠狠地挣了一下。王嘉两臂一紧,脸色顿时冷下来,王昙虽未抬头,也知道自己失态,又不愿意低头服软,于是折中而行,握着长兄的手在自己脸颊上蹭了一蹭。王嘉摸了摸他的头,却已全然是质问的语气:

“你是不是故意吐在阿父席上?”

王昙低声道,“什么叫我是故意,是我不能吃鱼,他偏偏拿鱼给我吃。”

“你记得阿父的喜好吗?就非得他记得你的?”

王昙被他问得无言相辩,半晌,才委委屈屈地小声接了一句:

“……阿兄就记得。”

“我今日盼你也记得。”王嘉向幼弟肩上一拍,王昙转过眼睛一看,才看到灯前跪着一个童子,低眉顺眼的,捧着一柄戒尺,高高地举起来。

王昙刷的一下从长兄怀里弹了出来。

烛火的光芒与日光迥异,薄薄地漆在人身上,镀出一层如水汽一般潮热的甩不脱的暖色。王昙双拳抵膝,不知不觉已规规矩矩地正坐起来。他仰头去看长兄的面孔,正看到这样昏黄的暖色。雨天,窗户关得很紧,建康的潮气向来是烘不散的,他渐渐感觉颈后背脊也冒出汗来,濡濡洇开一片。

王嘉自然也回视着他。王昙先天并没有什么不足,相反,他小时候生的白净健壮,玉雪可爱,只是南渡时惊吓太过,以致损伤。王嘉总还是相信他可以痊愈的。是以,当他看到幼弟这样仰着脸,身体瘦得单薄,眉眼间稚气未消,偏偏眉头紧紧地拧着,明里暗里,不知还藏起多少倔强。他不由心中爱怜,又轻轻摸了摸幼弟滚热的脸颊:

?“你是想撑着呢,还是想趴着?”

话音未落,他已抬手接过戒尺,端端正正地平放在膝前。他话中甚是温和平缓,行动也不急迫,俨然是一幅悉听尊便的模样。王昙的两肩几不可察地抖了一抖,他愤恨地瞪那柄戒尺,瞪了半晌,抬起眼睛,声势又无声无息地弱下去:

“阿兄……”

王嘉再无它话,不过由跽坐改作盘膝。王昙又在座上磨蹭了一会儿,才慢慢地长跪起身,脱下长兄的披风,双手将脸一捂,伏身趴在了王嘉的腿上。王嘉重重地在他臀上击了一掌,轻声斥道:

?“你平日就是这样受罚的。”

王昙便背过一只手来,在腰间下裳上乱扯。王嘉冷笑一声,将他手腕反剪过来,不留力的巴掌雨点般地落下。彼时天下未定,除了王昙这样娇气乖僻的孤例,世家子哪一个不是六艺兼修,在平地上,王嘉双手能开百斤强弓,骑射犹开六十斤,认真生起气来,王昙如何支持得了。王嘉打得衣袍翻飞,他不过挨了数下,早已气馁,又挨了几下,脸面也浑然不顾,在王嘉腿上拧着身子躲闪,一个劲地直往长兄怀里钻:

“阿兄,阿兄我知错了……”

王嘉犹追打几下,才停手将幼弟从腿上推下去。王昙咕噜一滚,一边胳膊被地板硌得发麻,也不敢直言呼痛,只好拐弯抹角地讨饶:

“地气寒冷,阿兄坐在席上罢……”

王嘉拿起戒尺,将坐席从秤上取下,抬手掷在王昙膝前。王昙嘴角抖动,口中涌起一阵苦涩,只得解下裳裈,并膝长跪,躬身撑在席上。王嘉一尺挥下,是自下而上,撩动臀肉,颤抖间浮出一道三指宽的檀痕。

王昙头颈低垂,耳边只听尺声响了数下,身子实已被抽得左摇右摆,仿佛连脊背大腿也跟着一张一合地抽搐。不过十数下功夫,他已是疼得手酸脚软,支撑不住,扑的一声,合身仆在了席上。臀上戒尺稍停,反而如同吹风灭火,热烫得愈发凶狠。王昙撞得胸前发闷,喘着气缓了许久,才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

王嘉扯着他腹下压着的坐席,将幼弟连人带席地往身侧拉出半步。王昙无助地动了动腿,心中忽然感到急迫的不详,只是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王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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