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章│山一直都在-03
场上叱吒风云的灌篮高手,竟然一拉竿就闪到腰,还没教训对手就被岁月盖了一个大火锅,让他羞愤到抬不起头来。
这场可歌可泣的篮球对决,就跟其他的校园八卦一样不胫而走,自然成为教师办公室里茶余饭後的热门话题。学务主任张仁辉跟他有逾二十年的老交情,很快就找上门来予以关切,知悉事情的来龙去脉後,跟他同仇敌忾了一番。
然後我就莫名其妙被加入了草根系登山协会,成了群组里最稚neng的一根小草。
一大早,聊天群组又跳出通知。大家对於下个月的行程规划讨论热烈,已经准备好要报名ch0u山屋。辉哥私讯问我要不要参加,我想起上回没能攻顶看到日出的遗憾,内心有点挣扎。这次的路线b上次更难走一些,我担心贸然加入又会变成他的累赘。
「姊,g嘛这麽早起?」何海浩打了一个大呵欠,慵懒地走下楼。
「你才是。还没九点耶,你怎麽会起床?」我放下手机,仰头看他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忍不住吐槽:「新发型很狂野嘛,跟台风天跑去海边报新闻的记者一样。」
「哼,跟我哥b,我这是碰到轻度台风而已啦。」
他搔搔头,又搔搔肚皮,眯着惺忪睡眼朝客厅旁敞开的房门瞥了一眼。
「阿公出门了?」
「嗯,我下来的时候就没看到他了,应该是去市场买菜了吧!他发现我们把他的冰箱清空,说不定生气了。」
「那也没办法,总不能让他继续吃那些馊掉的东西吧!而且我觉得你不用烦恼这个啦,他应该也不记得冰箱里面本来有什麽了。」
真是如此,这也不是什麽值得庆幸的事。
「我觉得阿公继续一个人住在这里不太好。」
「可是阿公都住在这里几十年了,不管搬去跟谁住应该都住不惯吧。」
阿嬷过世那一年,这件事就曾是家族聚会的讨论议题。只是当时阿公身t还很y朗,所以当他坚持留守老家,晚辈都选择尊重。可是从此以後,每当家族欢聚的时光进入尾声,阿公的眼神就变了,变得b以前更黯淡无光。
他跟路口的老榕树很像,一生致力开枝散叶,树根早已深植土地。不管要他离开或留下,对他来说都注定会伤心。
是不是伤心跟开心的b重失衡了,大脑才会自动删减一些记忆来提振jg神呢?
「妹仔,来帮阿公开门。」阿公的声音突然从窗外传来,我从沙发上弹起,赤着双脚冲到门口转开门锁。
这声「妹仔」b门铃还响,带给我失而复得的欣喜和感动。阿公想起我了!
「哇!阿公,哩怎会买这多物件?系yu办桌哦?」
何海浩跟着过来帮忙拿东西,阿公手上的提袋里有鱼有r0u,停在门口的机车踏垫上还有一整篮的蔬菜水果,不出动两个人还真拿不完。
「恁今仔日就yu返去啊,中昼着呷较饱勒。」
「这呢澎湃,阮食袂完啦!」
「袂要紧啦,食袂完放冰箱,会当放足久,物件拢嘛袂歹。」
我跟何海浩面面相觑,阿公完全把他的冰箱当成永久保鲜库了。
「恁俩仔憨憨徛伫遐做啥?紧入来啊。」
「我回去之後还是跟我爸商量一下好了。」我提起菜篮,语重心长的向何海浩说。
「你想叫小舅把阿公接回家住哦?怡文阿姨会同意吗?」
「我不知道,但是至少要先把阿公失智症变严重的事告诉我爸。」
「那我也跟我妈说一声好了。反正我现在工作b较稳定了,她也一直在提退休的事。」何海浩帮阿公拔掉机车钥匙,顺便把车挪正。
「哗,工作稳定了。何海浩,想不到有一天会听到你讲这麽可靠的话,你真的长大了耶。」
「哼,快别这麽说。我永远是小你两岁的小鲜r0u。」
「阿公,敖早。」
我们俩进屋的时候,何瀚洋正好也起床要下楼梳洗了。何海浩撞了一下我的手臂,朝楼梯的方向抬抬下巴,一脸坏笑:「看到了吧?地表最强台风等级。」
噗哧。
带着起床气下楼的何瀚洋冷淡地扫了我们一眼,径直走进浴室把门关上。何海浩後知後觉地想起自己是被尿意b急才起床的,瞬间垮了脸。
「哥!你cha队!」
兴许是车程漫长的缘故,两天时间转眼即逝。
我们在餐桌上卖力扫荡,尽可能降低剩菜被覆上保鲜膜摆进冰箱的机率。阿公看到我们三个如此捧场,以为桌上的菜不够吃,差点又要走回厨房重新开伙,还好被何瀚洋及时拦截。一顿饭吃完,我感觉自己大概一个星期不用再进食了,撑得胃疼。
饭後的祖孙泡茶时间,阿公关心起我们在异乡的生活,先问感情,再问工作,最後才问爸妈的近况。我们没有全部老实交代,会让他老人家担心的全都省略不提,只跟他分享有趣的部分。
他听说我前阵子跟团去爬山,不禁来了兴致,起身回房间去翻出一本老相簿,展示他年轻时拍下的几张攻顶旧照。我们都不晓得阿公以前也有登山的ai好,看着泛h的照片啧啧称奇,令他开了话匣子,神采奕奕地夸起自己当年勇,要不是因为年纪大了t力不堪负荷,有生之年他还想再上山看一次绝美的日出云海。
换作几个月前的我坐在这里听阿公讲述山上的种种不思议,大概只能口头附和他,现在我能感同身受了。阿公回味无穷的表情像是一座人生纪念碑,写满追忆的美好和无法复刻的遗憾。
何瀚洋他们继续翻看阿公珍藏的老照片,焦点着重在姑姑年少青涩的模样和跨时代的流行手势。姑姑年轻时是个漂亮姑娘,追求者络绎不绝。这些话何家兄弟本以为是妈妈自吹自擂的溢美之词,看到照片不得不承认,姑姑当时真是仙气b人。
我心有旁骛地陪坐着,登山话题已经被兄弟俩带开了。阿公悠然自若喝着茶,看不出来是在怀念过往还是享受当下。我有些走神,「日出」和「有生之年」这些词汇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的有生之年有多长?如果不小心多活了几年,等我到了阿公这个年纪,会不会追悔自己没趁t力最好的时候用健全的双脚去换一幅永生难忘的壮景?
「小青!要额满了,去不去?」
不晓得辉哥是不是通灵,讯息来的时候正是我即将鬼迷心窍的关键时刻,俨然成为天意安排的临门一脚。
回溯我从犹豫不决到下定决心的思路转折,我怀疑是山神中意我,故意让我错过上次的日出,再透过阿公给我出发趁早的启示,怂恿我多去亲山近水,一步一步跟祂结下更深的缘份。
如果说yu擒故纵是山神大人的浪漫,那祂好像有点坏心眼。
走了t感将近半世纪的林道,抬头望不见终点,回头看不清,坐下来休息时才知道,原来我们根本连都还不曾得见。
「登山口还没到吗?」看腻了千篇一律的风景,有人跟我一样走到怀疑人生。
「再走半小时就到啦!」
「清文兄,你半小时前就这样说了。」
「有吗?我没说过吧!」
「你有说。」
「怎麽可能。可能是你有那个什麽??既什麽感的?」
「既视感喔?」
清文大哥用力拍了大腿一下,笑得合不拢嘴。
「哎唷,对啦!就是那个既视感啦。」
「哎唷,骗人就骗人,扯什麽既视感。在这里的谁没被骗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