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妒妇(下):“我记起来了,你是那个烂货养的小b子!”

 

惠娘,这个抵了,别记她了。”见双绮正要叩谢,忽道,“我说你做的对,可未说此事没有后果。”

迎上双绮惶忙的目光,大太太愈正了正颜色道:“如今你正风光着,上下无不眼热,恨你恨得牙痒痒的,怕不只你二娘一个,她是打闺中起就跟着我的老人了,你今日下的不只是她的颜面,府上多少年长资历老的,你算算吧,我今日若不压一压你,只怕今后日子难过了。”

话说到此,双绮才明白二太太院里大太太拿话点她的用意,一根紧绷的弦这才松了半松,止不住酣畅淋漓地哭了出来:“呜呜我以为大娘又要卖我了呜呜……”

大太太神色颇见不耐烦:“回去好生思量思量今后如何补救罢,行了惠娘,弄下去……”

“大、大娘慢!”双绮恍然想起什么似的,伏地哀求道,“六十板子,会杖去奴的性命的!”

大太太阖目一叹,摆摆手:“先下去养着,养好了伤,再慢慢同你算账。”

双绮大病了一场,当夜便高热不退,惠娘跟大太太报过疾,双绮睡的榻被连夜迁出正院,又送回了梅氏生前住的偏院里,也请了郎中来看,意识朦胧里,总是惠娘忙前忙后照应着。黎明时总算退了热,而后便续断反复,病了月余,双绮半梦半醒之间,又常常看见梅氏的影子。

“娘……”

这些日子大太太却仿佛心情格外好,身边伺候的老人总能得些赏赐,吃喝也比旁日丰盛,惠娘总能分到乳鸽汤之类的菜品,便私下里送来给双绮用。

病愈后头一日回账房,双绮想着那六十板子,心里七上八下的,不料大太太压根没露面,只有管家孙婆在,双绮照旧跪在软凳上打算盘,孙婆也是仔细教她,错了数,孙婆也命她褪了裤子,拿掸子打屁股,声响不大,却抽得钻心疼,双绮若哭出声,总免不了孙婆一顿奚落:“嚯,挺大的黄花闺女,光屁股挨打,嘴里还呜呜囔囔的,也不嫌臊得慌!”大太太打她只管打,到了孙婆这儿,从脱裤子就开始骂起,稍稍忸怩一下,便上手一径给撸下来:“猪头猪脑,蠢得挂相!”“啪”就是一条红檩子:“教你大意,啊?我教你算错!”每一掸子都应着重音狠狠砸下,大太太下手,檩子尚且是错落的,孙婆偏逮着一处使劲儿,凭双绮哭成什么样,毫不手软,非笞得一道皮肉紫乌鼓胀,才肯在晕出的殷色里寻下一道皮肉磋磨。

“打!打死你我,教你算错,打死你!不长记性……教你算错!”

双绮在孙婆手底下讨生活的头一日,屁股就被打开了花,往后二日三日,俱是这般责教。

双绮回来同惠娘说起,惠娘听了也摇头:“孙婆是瞧着二太太长大的,平日里二太太都喊她干娘,你呀你……”继又抚着双绮的伤处抹匀了药,“不过,孙婆是个面冷心慈的人,姐儿莫怕,多敬着她些就是了。”

双绮点点头,又犯起愁来:“惠娘,那六十板子,能不能免了呀?”

“大太太这不是没提起么?”惠娘笑着摸了摸双绮发顶,“这些时候你就学得勤谨乖巧些,也让她少操些心。”

临近中秋,吴大老爷又要回来,这回大太太便没再拦着双绮和他相见,双绮从惠娘那里听着信,申时出了账房,便着急忙慌去二门前守着,忍着屁股疼,一瘸一拐地挨过去,盼星星盼月亮,盼至掌灯时候,大老爷怀里抱着显哥儿,身后跟着家丁,一群人拥进门,双绮“爹爹”“爹爹”地追着喊,却一声声都湮没在人群里。

中秋夜的花灯明晃晃摇花了双绮的眼,她一路追到正院,见老爷进了门,大姐儿、二姐儿都出来迎爹爹,当年只属于双绮的慈爱眼光里,如今已盛满了别的孩子,双绮孤零零地被遗落在华灯美满的夜色边缘,再也融不进去了……

八月的秋意已浓,夜风清寒,双绮蜷在正院外的墙角,巴巴地等着老爷出来,好容易酒过三巡,月上中天,老爷独自出来解手,双绮听见院里响动,凑上前,一眼便望见爹爹,再顾不得规矩,一股脑地冲上前去:“爹爹!”

老爷已见三分醉意,缓缓系着汗巾,虚着眼觑了双绮一阵,口里嘟嘟囔囔:“你……是谁?”

“爹爹,我是双绮,我是双绮呀!是爹爹给我起的名字,爹爹说过,什么双绮带,什么同心结,同心结是娘教我挽的!”她眼里含着热泪,激动欢喜得语无伦次,她跑去一把抱着老爷,“爹爹,双绮好想爹爹,爹爹别再抛下双绮了……双绮听爹爹的话!”

她自顾自地说着,全然未察觉大老爷早已一个激灵瞋圆了眼,借着熏人的酒意打了个饱嗝,牙缝里逼出来几个字:“我记起来了,你是那个烂货养的小婊子!”

一记掌风掠面,眼见是逃不脱了,双绮忽觉一股狠力将自己拽了下来。

“老爷恕罪,奴婢管束不力,冲撞了老爷,宴后奴婢就去太太那儿领二十板子!”

一个中年妇人揽着双绮跪在下边,双绮扭头定睛一看——“孙婆婆……”

“滚!”老爷逐客令下,孙婆领着双绮叩了两个头,便牵着双绮出了院子。

双绮惊魂未定,怔怔地说不出话,眼泪也忘记了流,孙婆将双绮领至转弯处,唤住一个值夜的丫头,嘱咐将双绮送回偏院。

阑珊灯火里,双绮又记起了梅氏咽气的那个夜晚…

那夜雨落得很疾,仿佛的白棱棱的钢针,齐刷刷地倒在坑坑洼洼的青石板上,闪电将黑紫色的天幕撕了个口子,吴家正院的房里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晕在双绮泪蒙蒙的眼里。

梅氏气若悬丝的语声犹在耳畔:“囡囡、囡囡……你不要去……”

下人提着灯笼出来探瞧,双绮淋得落汤的小鸡崽儿似的,面色惨白,一把扯着老妈子的衣袖,无力地跌跪下来,颤巍巍地哭道:

“周妈妈,李嬷嬷,你们行行好,教我同大娘说一说罢……就在这一晚了……”

老仆人干张着口,实不晓得说什么好,没听着里头准许,只得有些不忍地推开人,便要进门,双绮睁大了眼,爬起来不管不顾便一头往里扎,绊在门槛上一个踉跄栽了进去,顾不得摔疼,趴在地上只是连着磕了几个响头,爬去主母裙边细糯着声儿,哭得愈发凄惨:

“大娘开恩,三娘瞧着不大好了,请爹爹看看去罢……”

大太太搁下笔,拨了拨灯芯,案头摊着一沓账册,火苗随着吹进来的风疾疾地跃窜着,寂落画屏上映着清素的剪影,她缓缓开了口:

“把院门闩好,不许进出,有赶去二门外报信的,立时打死。”

这才移目审顾跪在足边的女孩,语声沉静透着清冷:

“犯规矩几回了,嗯?”

双绮身子一激灵,缩回手,抬头巴巴地张着眼,眸中满浸了绝望,颤声哀哀地央请:

“没有、没有下回了……真没有下回了!”

大太太幽深的眼眸于女孩儿张皇的情神定了一刹,吩咐道:“二十板子。”却顿了顿,转顾仆妇,“且记着,正院收拾一间耳房出来,找两件衣裳给她,早些安置罢。”

双绮抬起湿漉漉的鬟首,微弱的喘息声并案台上的焰苗巍巍颤跃,峨峨欲倾之貌。她不待老婢搀扶,猛然爬起来,径直往屋外冲,直奔着二门闯,两个老嬷嬷半路截住她,各挟一臂,托着腋下生生拽回正院,双绮歇斯底里地冲二门外喊:

“爹爹!娘不好了——爹去瞧一眼罢!

“爹、爹爹!去看看娘罢!爹爹——”

她挣扎着,瘦小的身躯无力地滑跌下来,水里泥里,被二人硬拖着,她哭声愈转低迷,渐渐地连不成片,续断着,续断着,湮逝在风雨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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