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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宋矜恍然觉察过来,谢敛方才的话并不是嫌弃她。

是真心觉得,傅琼音和秦念并不好缠,理所应当地让她离这些人远些。但以他的身份来提醒,未免有些古怪,实在是太过于……

有些过于亲昵,分明秦念才是他妹妹。

虽然他有恩于她,又与她有一桩秘不可谈的婚约,可也没有这么身后的交情。

“沅娘。”秦念喊道。

宋矜回过神,才意识到几个熟人都跟了过来。再不远处,还缀着几个可能不太熟,但厚着脸皮跟过来的女郎与郎君,全都眼巴巴看着她和谢敛。

哪怕没什么交情,宋矜也知道,谢敛的名声实在太大了。

开年便弹劾了皇陵案,又解决了前不久的太后逼宫。无论哪一桩事,都是轰动天下的大事,令人又敬又惧。

既然傅琼音和秦念来了,她便朝着两人走去。

章四郎也被拉了过来,但他脸色很臭,看都不看谢敛。扭着脖子,不耐烦地捏了捏眉心,催促道:“有什么话,不能叫人传个信?”

傅琼音道:“谢世兄,我们准备一起联句。你的文采一向好,又是翰林,不如来给我们做评委吧?”

秦念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抱着傅琼音的袖子起哄:“阿兄,你就答应傅姐姐吧。”

“还堆着一堆案子。昨日也答应了老师,只休沐半日,下午便要继续去上值。”谢敛对秦念态度堪称和蔼,如兄长那般宽容,但又带着威严,“你与傅娘子玩够了,回去记得练字。”

秦念脸一垮,哼了声。

目送谢敛远去,傅琼音的目光梭巡在谢敛和宋矜之间,忽然冷笑了声:“巧得很,沅娘说过了话,谢世兄倒是就忙了起来。难不成,你家里的事情,还没被谢世兄解决完不成?”

谁也没料到傅琼音迁怒,宋矜都一愣。

她不能得罪了傅琼音,也没必要得罪,“我只是和谢大人道了谢。”

傅琼音身边的丫鬟,却借机凑到傅琼音耳朵边上,叽叽喳喳说了半天。果然,傅琼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几乎是死死地盯着宋矜。

她唇角往下一拉,“宋娘子,我邀你来同游,不是让你踩着高枝勾引……”

“世妹这是做什么?”

一直面色不善的章四郎开了口,眸色锐利,明显是警告傅琼音。

宋矜不说话,她本来也不想来。

何况父兄入狱后,那段日子她听习惯了冷嘲热讽,反倒不会真往心里去了。

但章四郎的话,明显是热闹了傅琼音。

傲慢的女郎恼怒地转身就走,秦念和一众女郎去追。其余郎君们更加默契,找了借口,三三两两都如鸟兽散了。

人都走了,便只剩下章四郎。

他又恢复了之前的面色,笑眼温和,对着宋矜拱了拱手,说道:“我父亲早就惦记你了,只是之前有所不便。今日已经下了帖子,世妹记得来我家中,父亲必然有话与你说。”

宋矜也想见章永怡,只是没有机会。

她点了点头,又犹豫了片刻,问道:“谢大人不是与章郎君是挚友么?方才谢大人似乎,看着有些不太好。”

刚刚谢敛的脸色太难看了,周身的血腥味很浓,浓烈的苏合香都盖不住。

况且她久病成医,能感觉出谢敛周身细微处的不对劲。

她很笃定,谢敛受伤了。

“你问我?”章四郎短促地笑了一下,这笑意不乏促狭,“宋娘子和含之走得这么近,怎么不去问一问他?他对不认识的人,尤其是小娘子,从来是不搭理的。”

宋矜听出章四郎的意有所指。

但她并不觉得,谢敛这样冷心又狠心的人,会对她存什么男女私情。

她摇了摇头,说道:“我就是有些好奇。”

章四郎不置可否,只道:“你若当真好奇,可以今日便来我家中,含之今日恐怕是要去我家里办案。”

宋矜微怔。

吃过午饭后,宋矜便去了章府。

上回千难万难进去的府邸,今日由仆从领着,过了华丽威严的照壁,绕过曲折的抄手游廊,顺着鹅卵铺成的苔草小路,穿过月亮门就到了章永怡的书房前。

她还没进去,就猝不及防撞见一道背影。

谢敛躬身立在竹影下,伸出绀青广袖下,一双失去血色冷白的手。站在他面前的佝偻矮老头,矮小枯槁,握着戒尺狠狠地打在他掌心。

宋矜始料未及,要躲都来不及躲。

佝偻着腰的老头抬起脸,径直朝她看过来,笃定地唤了她一声,“沅娘,过来。”

与此同时,垂着头的谢敛也朝她看来。

他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惨白的脸上,眉眼浓黑若深不见底的深渊。隔着这样远的距离,宋矜也看出来,他衣摆上驳杂的深色,应当是被血浸透了。

子规血(三)

他似是意外,瞳孔微微一颤。

宋矜连忙收回目光,刚刚看到的画面却没有从脑海中消失。她记忆里好看的手沾着淋漓的血,顺着指骨,往指尖下一滴一滴坠落。

由此可见,章永怡下手极狠。

官场上的师生,到底和学堂里的夫子学生不一样。她一时间,既觉得两人关系甚笃,又好奇谢敛到底犯了什么错处。

才让章永怡对他动起板子来了。

“家里人都还好?”章永怡问她。

宋矜对他行了礼,点头道:“家人都好,母亲也准备前来道谢,只是病情尚未痊愈,只好暂时等等。”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章永怡目光很亲切。

章永怡将戒尺丢开,看她时,眼底多了几分欣慰和笑意,又说:“转眼这么大了,瞧着也确实好了。这里不大干净,向文,带沅娘去你母亲那,你母亲必然也挂念着她。”

宋矜忍不住看向谢敛。

不过半日没见,他的脸色更苍白了。而章永怡所说的不干净,指的明显也是谢敛身上的血,但好端端的刑部侍郎,又怎么会满身是血?

“世妹随我去母亲那坐坐吧。”章四郎道。

宋矜迟疑了一瞬间,还是看向章永怡,问道:“谢大人,他……”

她才一出声,除了谢敛,所有人都朝她看过来。

宋矜有些局促,轻声道:“谢大人的脸色,看起来失血过多了。若是再不止血,恐有性命之虞,章伯父。”

四周岑寂。

只有竹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落了青石满地,疏影斑驳。

谢敛周身绀青衣袍暗沉,面无血色,悄无声息地立在竹林下,仿佛随时便要融进黯淡的影子里去。但空中血腥味浮动,令人难以忽略。

良久。

章永怡道:“含之便随四郎一道,到你师母那拿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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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一道,章四郎却一言不发,一个人闷头走在前头。

主人家不说话,宋矜也跟着沉默。

但隔得这样近,她能闻见谢敛身上浓烈的血腥气,远比今日上午还要强烈,几乎彻底将他身上的墨香盖住了。

行走间衣袂翻飞,裸露出他苍劲的一截手腕。

从他指尖滴落的血迹,是有未包扎的伤。

她看着走远的章四郎,心中思忖。

片刻,宋矜从荷包中倒出一粒药丸,对谢敛道:“这药丸益气补血,效果向来不错。”

谢敛走得慢,但步子比她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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