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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而是上头的人,要怎么样的处理结果。

只要她识趣,上头也不会急着杀人灭口。

“沅娘聪慧。”他道。

何镂遂了意,也不明着逼迫她了,只倚着矮几吃茶。四顾打量宋矜的住处,难免嫌恶,不由瞧了眼前的素衣女郎一眼,也觉得她穿得粗糙破旧。

他何镂的未婚妻,代表的是他的脸面。

本就没有书香门第的教养,又穿住得如此简陋,说出去都令他蒙羞。

“回头我着人给你另准备一处院子,要什么东西,尽管和我手底下的人说就是,也不至于委屈了你去。”他说着,又对女郎招了招手,如往日在青楼里那般等她靠过来。

但宋矜没有动。

她端坐在那,玉人般矜持。

“等我想好了,会让蔡嬷嬷去与何大人通禀。”宋矜道。

在何镂恼怒之前,宋矜又道:“还有我阿爹留下的一些东西,我与阿娘看不懂,届时一并会送给何大人。”

果然,一听这话,何镂眼睛都亮了。

对方确实没有撕破脸。

等到送走何镂,宋矜翻找出一些纸张。刚刚她是骗何镂的,父亲留下的东西,早已烧毁的烧毁,被抄家搜走的搜走了。

但在此之前……她默记下来不少,这段时间誊抄了下来。

因为不知前后由来,朝中关系往来。

她确实看不懂。

宋矜重新将这些纸张看了过去,上面有的是零星片语,又有些是碎片账目。往日看不懂的东西,在已经有猜测的前提下,就能浮出许多端倪。

人人都骂阉党,而阉党赵宝之所以得势,全都依赖太后娘娘。

而这些纸张里最不起眼处,记录着太后娘娘的母族易家,不但提供皇陵修建的各类砖石采买……其中采购价格,是高于正常价格许多的。

还有一点,是父亲曾和人写信,说过荆州易家大肆恶意向佃农放贷,最终大肆兼并屯田。

放贷的这笔钱,世代清贫的荆州易家又是从何而来的?

她终于拨开云雾,得以窥见真相一角。

赵宝要收买安抚宋家,是因为太后怕事情持续发酵,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而谢敛先弹劾她阿爹,再拿走她翻案的证据,如今正在剿灭为阿爹喊冤的人。企饿裙巴八叁〇弃七雾三六,制作上传目前来看,他做得每一件事,目的都十分明确。

——仍是安放罪名给她阿爹,将事情闹大。

可把事情闹大了。

宋家就会得罪无数人,成为无数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没有谢敛的保护,宋家仅有的族人,会被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卷入旋涡,死得骨头渣滓都剩不下。

眼前最明显的,就是落入了何镂手中的阿弟。

宋矜垂下眼,再次看向那方玉佩。

不止是谋逆,谢敛还把宋家当做了一枚搅弄风云的棋子。执棋者固然能风轻云淡,得到旁观者的盛赞,却没有人在意棋子是否会粉身碎骨。

她更加信不过谢敛了。

宋矜站起来,去墙角翻出只灯笼。

这是上次蔡嬷嬷花五文钱买的,虽然粗陋,却十分结实……今夜又要起风雨的样子,想来没有月光,趁机溜出去自然也会容易许多。

宋矜带着火折子,趁黑出去。

等走远了,她才将灯笼点亮了,一路朝谢敛的住处去。

京都显贵多云集在靠近皇城的坊市,谢敛的住处却算得上偏远,夜半时格外阴森。这里房屋朴素拥挤,宋矜摸黑找了很久,才终于找到。

只是院内灯火通明,门外守着不少人。

宋矜不敢贸然前去。

她熄了灯笼,淋着春雨藏在一片柳树下。

院门被推开,众人簇拥着个白胖无须的男人出来。谢敛身边没有跟小厮,眉眼凛冽立在雨中,气势却比那锦衣胖男人还要矜贵几分。

白胖男人笑眯眯道:“谢大人何必非要置宋家于死地,这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谢敛神情寡冷。

他垂眼,疏淡地瞥一眼白胖男人。

“皇陵案留下的三千万白银缺口,恰是去岁西北的军备补给。”谢敛似乎冷笑了声,又似乎没有,只叫人觉得他眸色深沉肃杀,“赵掌印可记得,去年军中死了几万人?割了多少地?填了多少无家可归的流民?”

冷雨噼里啪啦打在宋矜身上,她浑身湿透了。

望着谢敛的神情,打了个冷颤。

汴城雨(十三)

她藏在柳树下,冷得浑身发颤。

远处灯火明亮,一行人热热闹闹地辞别。白胖男人摇了摇头,也似乎难过起来,假模假样劝解道:“这也是莫得法子的事嘛,谁料到,这个缺钱的节骨眼上就打起仗来了。”

说完,被众人簇拥着的赵宝偷瞧一眼谢敛。

见他容色更冷了,噤了声。

雨势大了起来,谢敛拱了拱手,对白胖男人辞别。

“皇陵案实在恶劣,恕掌印谅解,绝无可能轻易将这件事轻轻揭过。”谢敛虽是行礼,面上却不见半分恭敬,反倒有些高高在上的意思。

倒是另被簇拥着的锦衣男人为了难,摇一摇头,也行礼辞别。

不过片刻,马车走远。

谢家门前也安静下来,秦念从里头探出脑袋来,嘟囔着朝谢敛道:“阿兄,就算你不喜欢……那也是赵掌印,连傅娘子家都将他奉作座上宾呢。”

风雨吹得淡黄的灯影明灭,谢敛面色温和了许多。

他说:“别吹了风。”

秦念恼了似的丢掉伞,淋雨仰脸:“你到底要做什么?你知道你得罪了多少人……又杀了多少人?从入京城到现在,我都要不认识你了,傅娘子章四郎他们背后都说是谢含之失心疯了!”

谢敛捡起伞,语气平静:“进去,换干衣裳。”

秦念气恼:“我不!”

雨水很快打湿秦念的衣裳,谢敛给她披上斗篷。少女就像是发了疯一样,想也不想,将斗篷丢进泥水里,狠狠地跺上几脚。

谢敛似乎要伸手拉她,却又顾忌什么,没有碰她。

秦念察觉了,猛地推了谢敛一把。

“这点雨算什么……你知道我今晨出去,看到了什么?满地是淹没到人脚踝的血,是还没来得收的人头,你知道……”

小姑娘哽咽,扯开嗓子哭。

宋矜悄悄垂眼,看向自己被打湿的裙摆的和绣鞋。

她路过菜场时,没敢细想。此时想来,却觉得自己身上也染着浓重的血腥味,仿佛被雨打风吹,却只能变得越来越浓郁。

宋矜捂唇,忍住干呕的冲动。

雨声越来越大。

那边的吵闹声变得模糊,宋矜只含糊能听见,谢敛说了句,“……那些人是反贼,不是百姓。”

“可他们是反贼。还是百姓,不是阿兄你一句话的事吗!”秦念道。

隔着雨幕,宋矜望着两人争吵的背景,头疼欲裂。

但毋庸置疑,撞见了这一幕,便不是去见谢敛的好时机。宋矜提着已经熄灭的灯笼,再次摸黑离去,踩着积水,她头一次生了要么就认罪的念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每个人,都要借着皇陵案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但她却难以分辨利害关系,只知道稍有不慎,家人就会和自己一起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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