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节
陶眠想起这件事。
“看来就是我徒弟了。”
这些躁动的年轻人,只凭借歌声就想象对方的姿容,不知他们见到蓝枳的真实面容,又该作何反应。
蓝枳一听陶眠这么问,笑吟吟地回他。
“还真有一位呢……他本来都有了定亲的姑娘,结果因为听到我的歌声,茶不思饭不想,甚至几次来山中寻我。
后来啊……我故意在他面前现身。他见我模样衰老,却发出清脆的歌声,落差太大,接受不了,哀叫一声落荒而逃。”
蓝枳被暖融融的阳光晒得眯起眼睛,和陶土一个样儿。
“据说他上山寻我之前,就不要那姑娘了。如今看来姑娘也是好命。”
八弟子将这件事娓娓道来。
她在讲故事的时候,有一种错位感。明明心智是十八岁的少女,却因为容貌,而给人岁月沉淀的错觉,仿佛她口中诉说的故事,都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
此刻她和陶眠出门,任谁看了都不会相信,年轻俊美的陶眠才是她师父。
八果对于病能否治好这件事也十分淡然豁达。
“若是能去了体内的毒,恢复青春容貌,自然是好的。若是不能……那就活到百岁,再小死一次,从头活起,也是不难。”
陶眠听了她此番话,忽而心生感慨。
“或许你这样才是长生该有的模样,把一切交给时间解决。”
八果辨别出他语气之中微不可察的沉重。活了上千岁的仙人,必是有许多波澜壮阔的过往。
“可这样,偶尔也会感到无聊……我漫长的生命,似乎都是在为别人而活。”
为谁而活呢,八果没有说,但陶眠心里明镜似的。
为族人、为亲缘、也为她心中所爱。
可他们先后负了她。
这日八果又在院门口晒太阳,陶眠在清扫院中落花。
八果抬起枯槁的手,接住了一片飘来的桃花花瓣,这大抵是山中最后的桃花了。
她哼唱着一首童谣,曲调绵长舒缓,如落花流水春去。
桃花红,柳色青。
鲤鱼上滩,春水拍岸。
念吾一身飘零远。
窅然去,窅然去。
飞蓬何所归……
正在扫院子的陶眠,手中扫把一顿。他转头望向门口,摇椅吱呦吱呦地响。
熟悉的歌谣把他拉回曾经。
“八果,你从何处学来的这首曲子?”
“嗯?”八果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陶土,“嗯……是偶然间听到村里的小孩子们唱的。”
说到这里,八果扭过头。
“陶师父,这歌谣可是又何特别之处?”
陶眠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她。
“只是让我念起几位故人……”
风带走了仙人的叹息,和山中落花。
带来一阵扑面的暖意,仿佛故人魂兮归来。
有人上门
在陶眠的庇护下,八果过了一段安生日子。
转眼三年过去。
陶眠坚持不懈地熬药,八果的力量恢复良多。
如今容颜已恢复青春。
和她佛系淡然的性格不同,八果的五官甜美灵动。又因为之前在采女族中一直担任着族长,给族人祈福,多了一分超然和神性。
这样矛盾的两种特点在她的身上完美地融合,成为独一无二的气质。
陶眠自认为审美比较大众。至少他很不理解八果那位未婚夫为何会弃她而去。
八果自己说,是婚约对象认为她太无趣,和她在一起,感觉自己要被净化了。
……
也不失为是一种合理的解释。
陶眠早带八果进行了入门教育,带她去见她的师兄师姐,就在她拜入师门的第一年。
和以往站在这里的弟子都不一样,八果的双手掐诀,为师兄师姐们祈福。
“我如今的力量残存不多,只能口头吟诵些祝福的咒法,还请师兄师姐见谅。”
八果眉眼间有淡淡的伤怀之意。就算她没有见过任何一位桃花山的弟子,她仍然在为他们经历过的苦痛而难过。
八果是个很能共情的人,她对情绪和气息的捕捉,要比之前的弟子更敏锐。或许是她天生具有极强的灵性。
这样的人,理应感知到更多人世间的痛楚。可当她被人伤害时,她却若无其事,泰然处之。
陶眠有时候会劝八果,破事别往心里搁。
或者跟师父念叨两句也行,他都怕徒弟把自己憋坏了。
然而八果每次都淡笑着回说,她没事,她是真的看开,往事就让它随风逝去吧。
随着八果力量的恢复,偶尔她会吐出三两句类似预言的话。
就比如某天傍晚,他们在一起用膳。八果忽而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师父,我是注定要成为你的徒弟的。”
陶眠疑惑地抬眸,这时八果也露出恍惚的神情。
“陶师父,怎么了?”
她神情茫然懵懂,完全不记得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话。
陶眠只好轻轻摇头,让她别放在心上。
八果早已做好决定,与过往一刀两断,不再产生任何纠葛。
她打定主意要赖在桃花山上,做个混吃等死的咸鱼,和师父比比谁活得更长。
可天不遂人愿,越是在人下定决心的时候,越要横插一脚。
采女族人找上门来了。
有了几次前车之鉴,陶眠早就将自己的道观用法术藏起来,一般人根本寻不到此处的踪影。
是以采女族人在桃花山游荡数日,也没能摸到正确的路径,只是徒劳打转。
询问山脚下村庄里的村民,村民们也纷纷说不知情,甚至嘲笑几声。
桃花山上的桃花观,那都是传说中的故事,连村中的小孩子都不把它当真。
族人懵了,明明前不久有同族的少年亲眼看见,一个形似蓝枳族长的少女出现在这里。
蓝枳在桃花观内,冷眼旁观几天了。
她是蓝家这一代真正具有神力的继承人,祈福除厄消灾,这些事只有她能完成。
至于她的妹妹蓝橘……哪怕是和她同年同月同日生,也没有分得这份力量。
她只能借助祖辈留在蓝家的法器,强撑着度过一场接一场的祈福仪式。
然而这一切都是泡影,轻轻一戳就破了。
蓝枳都能想象得到,真正的采女一族族长被驱逐,族中必定灾祸连连,疫病四起。
没有族长的庇荫,他们就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然而当初,族长也是他们每一个人投石子,亲手从族中赶走的。
八果并不可怜他们。
若说她唯一好奇的事,那就是,来找她的这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他们脸上戴着面具,八果也无法辨认容貌。
这些人或许是她曾经的旧部,或许是蓝橘派来的探子。
也可能只是一些来搬救兵的族人,不想让疾病在采女族肆虐,夺走一拨又一拨人的性命。
八果打了个哈欠,决定不再关心。
陶土在这三年间,个头猛蹿。从当初的一个小毛土豆,如今长成了威风凛凛的模样,站起来都有半人高。
待它稍稍长大了些,陶眠在它面前半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