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
,他也有正事要忙的。狗屁的正事,虞啸卿骂道。他扶着枪的手微微发抖,唐基见状,双手捂着他的手枪,说使不得啊。虞侄,这个我暂且保管。
开门时,龙文章正抱着一边腿,下巴搁在膝盖上在床上发呆。他愣愣地看着窗外思索着什么,衣服也没有穿,只搭了个军装外套。忧思的样子不像平时的他。听到开门声,他脸上迅速换上了阿谀的面具,看清人后,留下一脸震惊和呆滞。唐基在虞啸卿身后躲避着那刀削式的责难眼神。虞啸卿红了眼瞪着龙文章吼道,出去。唐基立刻明了是对自己说的,临走前还不忘劝他一句,说他好歹是你兄长。
门砰得一声被虞啸卿反脚踹上了。龙文章索瑟了一下,默默去摸在床脚的衣服,可那只是一件衬衣,裤子还在虞啸卿脚下。虞啸卿看他弓着背,绷紧了肌肉,似乎要抢回衣服逃之夭夭,便率先发难,迅猛地出动,把人掀翻在床上,单边膝盖死死压在龙文章胸前。龙文章精力不济,被他压制着挣扎不动,呼吸都困难起来,抓着他的腿心虚地讪笑道,啸卿,然后挤不出一句话,只看着他阴沉的面色打哆嗦。
虞啸卿红着眼圈,从上而下俯视他,说我尊称你一句兄长。他长叹一声,极力压制着杂乱汹涌的情绪。兄长,他沉痛地叫道,十六岁的学生都上了战场,守卫疆土。你呢?龙文章已经呼吸不过来了,锤着他的腿,见急红了眼的虞啸卿没有让开的意思,只好使出在街头摸爬滚打学到的下三滥招式,伸出手在他胯下狠掐一下。趁着虞啸卿痛呼的时候,推起他的腿,狼狈地从他身下爬出来。下了床,电光火石间捡起衣物往自己身上胡乱套上,抓着其他衣物要打开门。虞啸卿癫狂地嘶吼道,你出了这个门就不要回来,继续你的蝇营苟且和这些下流勾当!一辈子背向战场和我!
龙文章怔住了,而后像被抽走全身力气一样瘫坐下来,泪光里有着含糊的委屈。
虞啸卿把龙文章搂在怀里,从不低垂的脑袋埋在龙文章胸前。怀里的人已经是眼神涣散,墨黑的眸子像被晕染开来,找不到焦点。颤抖着发不出声来,啸卿两个字也要转个弯拆开念很久。他也不管,把人又放在床上,一次次看他崩溃瓦解,泪水如山洪般不可遏制地涌出眼眶。
一个个疑问郁结在胸口,他语无伦次地发问,问龙文章为什么不来找他,问他此事是否是唐基指使,他们到底在耍什么把戏。龙文章摇头又点头,打哑迷一样说还不到时候。虞啸卿平生最恨猜谜,他可以拿砚台打破私塾先生的脑袋,却拿他没办法。最后他倒在龙文章身上,跟困兽般喘息。
龙文章这时倒像个真正的兄长,宠溺地抚摸着他的脑袋,哑着声说急什么呢,迟早是你的。虞啸卿困惑又懵懂地看着他,一派孩子的天真,不知道他在说的是什么。
还想再问,紧接着龙文章叹了口气,不过听起来不是很真诚,反而充满揶揄地说,雏鸟先飞,嘶……
话没说完虞啸卿一脸羞惭地退了出来,还带着点恼怒。龙文章赤裸着在床边坐起,点烟的手都有些颤了,踢着地上的衣服说,军中不可一日无将。然后吐出一口氤氲烟气,是虞啸卿没见过的颓唐。说完又眯起眼笑,像故意惹恼他一般,把零落的烟灰弹在他身上,说快回去吧,学生兵们没了你,怕是人心要散了。虞啸卿不开心地把烟灰从衣服上掸开,瞪视他。龙文章则嘻嘻哈哈地乐起来,猛得把半截烟吸得明灭起伏,心里则骂同岁的人,小屁孩下手真黑。
过了没几天,军中一直缺的补给品送来了。龙文章坐在威利斯吉普上生龙活虎地拍打着车门,吸引他的注意。然后又呼啸一声过去,留给他一身烟尘。虞啸卿气得吹胡子瞪眼。
再过几个月,龙文章把自己也送来了。其中有他一再向父亲倔强进谏的原因,龙文章比他们安排的更早地站在他身旁。
他看着龙文章忙里忙外地折腾新兵,嘴角忍不住带笑,最后一巴掌呼在他头盔后。龙文章涎笑着给他敬了个礼,说报告,军容整理完毕。虞啸卿才正了正脸色,说,出发!
我的养父是个说书人。他样子看起来估摸有个三四十,斯斯文文,戴着一副眼镜。短发而天生微卷。常穿着一身干净而朴素的靛青色长衫,不管什么场合都浆洗得干干净净。我之所以说他的年龄是估摸,因为他从未确切提到过自己的年龄,而我跟他这近十年来也没见他容颜有多大变化。我怀疑他从游方道人那得到什么偏方,驻容有术。他却笑话我。傻孩子,你爹长得扛老罢了。看见这抬头纹吗?二十出头就有了。我二十多岁就长得跟三四十,现在年龄才赶上这张脸。
要知道他是个说书的,论嘴上功夫谁也比不过他。从小到大和他吵架,我每每落败,不过这不妨碍我喜欢他。他肚子里总有掏不完的故事,除了人人都传颂的演戏传奇,还有一些道听途说的奇人轶事,以及晚上让人冷汗直流的连篇鬼话。
我最喜欢听的还数妖怪志异,比如二郎神劈山救母,白蛇水淹金山寺,哪吒闹海种种。其实让他讲小孩子的睡前故事有些浪费。他的记忆力惊人,能说下全本《说岳全传》。但我不爱听什么君啊臣啊,父呀子呀的,更听不了岳飞被十二道金牌召回,最后无端冤死的结局。这实在不是大英雄该有的结局。但大人们总是这样,一边听得义愤填膺,唏嘘不已,一边还不肯错过每一场。每当他在台上讲到后半段,我就提着水壶到观众席里走一圈,问问有没有人要添口茶。
我的养父前半生都靠说书为生,到了某个时候,不让讲了,说他宣传封建迷信。他是个识时务的人,不讲便不讲。可那群孩子兵手痒得总想打砸抢烧,抄家一看家徒四壁,就打起来那些话本的主意。撕烂了往火里一投,火焰烧得旺旺的,火舌舔着他们的手。这才合了他们的意。养父拦着要扑过去的我说:烧就烧了吧。然后点了点自己的脑袋。都在这呢。
家里没什么资产,没想到此时成了好事。但按他们的说法,我父亲并不算靠自己双手吃饭的那类人,不过念在态度不错,没有受过多刁难,只是常常要为批斗游行做个配角。父亲一辈子讲故事,现在成了故事里被观望的人,还是个无端的恶角,在长街上虽然低着头但仍逃不过别人的注视。可比他不幸的比比皆是,我们不能抱怨。
除了批斗游行,难过的还有审查。掘地三尺为了织造一个罪名。那些地主富农倒了霉,更倒霉的是在前朝当过官的,哪怕弃暗投明也要疑心你是敌人留下来潜伏。村子里曾有过自学成才的外科医生,在手术台上救过解放军某个大领导一命,被扒出在军统做过特务后就被揪着不放,非要他承认莫须有的罪名,直至把人逼疯。
万幸我养父只是个升斗小民,没有那种殊荣,但我还是心吊在了嗓子眼,生怕他提到那个人。好在小兵们来了又去,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他们想找也没有蛛丝马迹。有一天夜里外面又在乱哄哄,不知道是谁喝了农药自杀不成功,搞得家里天翻地覆。我在窗子边查看了一会儿,直至声音平息。月光此时也显得阴惨惨的。我躺回去隔着帘子对父亲说,要是当时你答应走了该多好。一向温柔沉稳的父亲语气严寒得跟湖面的冰一样。不许再提这件事。
小兵们查无可查,便对我身世刨根问底。我父亲告诉他们的和我知道的差不多。我是一个遗孤。日军溃逃的时候顺手屠杀了一个村庄。那时候我调皮,和伙伴玩捉迷藏躲进了柴房的柴火堆里。谁知道一觉睡了过去。醒来村庄一片死寂,石板上的血水淌进阴沟里,血腥味刺激得老鼠躁动发狂。
我坐在自家的门槛上,呆呆愣愣,捡起来伙伴手里的拨浪鼓来回转动。是这单调的声响吸引了我养父的主意。他原本要到这讲聊斋,却踏进了真的鬼域。举目无亲。他把我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