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地 旅客/藏民
。这人会说很流畅的汉话。虞啸卿吊着的心放了下来。
喇嘛告诉他,小狗原名龙文章,是被父母遗弃的孩子。村子里的人去挖虫草的路上捡到了他,托付给了寺庙。对外说是喇嘛的半个学徒,实际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他从小到大野习惯了,不想当喇嘛清修。村里人平时就托他跑个腿,通个信。
这个地方山路陡峭,偶有滑坡泥石流,又紧挨密林,所以偶尔会有人失踪。因为他天天在山上野,又兼半个学徒可以招魂,大家都托他寻找失踪的人。找得到的,想法设法把尸首带回来好好安葬。带不回来的就近葬了,按规矩天葬或者水葬。实在找不到的,有些亲人选择一直等着那个人回来,有些则请他驱鬼招魂。
虞啸卿出于对有学识的人的尊重,静静听着喇嘛的絮叨,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需要知道这些。跪在佛像前的龙文章看着他眼里是说不出的哀戚。老喇嘛叹了口气,说这次他做不来,他招回了你。虞啸卿眨了眨浑圆的眼睛,一时反应不过来。老喇嘛就用干瘦的指节扣了扣他的脑袋,说睁眼看吧。
他就突然想起那天他下圣湖捉鱼。神之眼里的鱼膘肥体壮,悠闲自在,一副不怕人的模样。肚子里都是游牧民族饱尝的牛羊肉和奶,他忍不住想换种口味。脚刚踏下去,那边的人狼狈地丢了锅碗。碗砸到了他的脚。他怪叫着,抬着一条腿,连蹦带跳,又瘸又拐,十分滑稽地来拉扯他,把他从湖边拖过去。如果他懂藏语,或者有认真了解过藏地的习俗,他会知道,那人叽里呱啦地在说,这是圣湖,不能洗脚,更不能吃鱼。鱼是吃水葬的尸体的。
他还想起,一路上他跟别人说话总被忽视,他以为是风太大没听见或者是语言不通。而龙文章总是有意无意地拦着他和别人单独相处,以及桑吉载着他总显得比载龙文章轻松。还有龙文章嘴里哼唱的神秘的藏地歌谣。
他有印象了,他不是因为高原反应而倒下的,是因为干渴和饥饿。
他们还是回到了开头那个湖。喇嘛告诉他这个湖叫神之眼,因为它清透得像神的眸子。他想着这句话缓缓地走进圣湖,水没到小腿深时能明显感受到行动受阻。衣物也浸透了,让他的动作更加笨重。他好像一头瞎眼的熊在到处摸索。水淹到腰间,沉重的衣物下摆迫不及待地拖拉着他往下坠。他回头看,湖边的风大得很,把那人乱糟糟的头发吹得跟牧草一样东倒西歪。
可那人的眼睛雪亮,如同阳光下的晶莹冰川,反射着灼人的光芒。有什么东西在他脸上闪着光,像被扯散了的佛珠一样簌簌坠落到地面上,顺着那草叶的弧度,滑落到尖端,要落不落的。那人哭了,那人总是这么爱哭。
他又回头看眼前这碧蓝的海子,沉静安宁的存在,从亘古之时就存在,包容着向它走来的万物。湖里的鱼被他惊动,也只是懒懒游开。他把手臂做浆,一下下往更深处划动。没等他说一句再见,或者别看了,就一脚踏了下去,陷入了幽暗而温柔的深渊。
水涌入肺里,他咳得厉害。这只让更多冷冽的江水灌注进去。求生的欲望让他伸出手去抓挠任何一根可能存在的救命稻草。终于意识模糊之际,有人跳进水里,托举着他的腰,带他浮出水面。他攀住那块浮木很久都不放手。
来人用力地拍打着他的背,逼他把水吐出来。他直起身时,眼前是一片将散的浓雾,空气阴冷潮湿。他所在的不是湖,而是一条江。岸上和他周围都是穿着军装的人。一个头发花白,看起来很是和蔼的老人着急地喊,虞侄,你这又是何苦呢?
他恍然地转头看向那个把他打捞起来的人,这人很熟悉,但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余治,他听见自己说,回望了一眼平安无事的村寨,便拿了杆猎枪,纵身上马,叫上那只体型硕大强悍而威风凛凛的大狗去打猎。破烂邋遢的军装混杂着粗布便衣,似兵似民又似匪,让人琢磨不出来路。
纵马上山,这是一块僻静去处,但也说不上是深山老林。在青草盈盈的坡顶就能眺望到远处的村落,两处一高一低坐落着,村落在明,寨子隐在林中在暗,倒是相安无事。
林子里也没什么稀奇东西。早年饥荒,凶悍的野猪都被人猎没了。只剩下几只兔子这样的小型野物,又因为春夏之交,忙于繁衍生息,存不下几两膘,看都不够看。
龙文章打了个尖锐的呼哨,高喊一声狗肉,那狼王模样的狗便如炮弹般发射,冲向他手指的方向。没过一会,嘴里叼着耷拉着无力后腿,毛茸茸的一团跑回到马匹身边。又是一只疲于求爱而瘦骨嶙峋的公兔子。
龙文章揪着兔耳朵左右晃荡两下,那灰色杂毛的兔子跟死了一样一动不动。于是他意兴阑珊地把兔子丢下地上,谁知道那家伙挨着地就活了,疯跑开来。狗肉不屑地看了一眼,没有去追,估计也觉得这点肉不够塞牙缝。
正趴在马背上备感无聊的时候,龙文章却发现前面矮坡上有一个穿着白色衬衣的人在用力地挥舞着大刀,没有什么招式,但刀刀狠厉,劈砍开空气,搅动着那层白白的薄雾。他来了兴趣,拽了一下马缰绳,让那匹白马停在林子边缘,躲在树林中窥视。
那人从背影看身材高瘦,一双长腿为了出刀摆出个架势而底盘压低,腿弓起绷得紧紧的。衬衣扎在裤子里,腰也显得纤细。上身略为清瘦单薄,蝴蝶骨在挥刀前高高隆起。但动作干净利落而有力道,绝不是看上去那么孱弱。
大概为了散热,衬衫解开了两颗扣,领口大开,细密汗珠布在消瘦锁骨上,窥见的胸口皮肤白皙而细腻。但最为漂亮的是他那双眼睛,黑色的眸子圆而湿润,眼神纯粹干净,透着几分稚气和天真。微圆的脸庞略显可爱和温润敦厚,因为挥刀练习而汗湿透红,像个待人结结实实啃一口的甜香红苹果。
龙文章咽了下口水,才意识到对方已经转过身看到他。眼神里的讶异和羞恼藏都藏不住,呆愣了几秒,大刀停滞在空中。龙文章也愣住了,转而怀里环着猎枪就开始给他鼓掌,也不管这个场景有多诡异。
那人双手握住了刀,往后撤了一步,眼神在龙文章怀里的枪和那条巨犬身上来回巡视,然后慢慢倒后。不等龙文章挽留就从山坡那跳下去,一路往坡底滑。
狗肉反应比人都快,还没等龙文章发令就猛窜了出去,似乎追逐逃跑猎物是狗的本性。龙文章大吼了一声不许咬伤后,立刻也大腿猛夹一下座下的白马,催促它追赶。四条腿跑得自然比两条腿快,更何况那人固执地不肯丢掉手里的刀,哪怕对着一杆猎枪并无胜算。
狗和人两边围堵,把那人堵在一条小路上。狗肉张开了血盆大口作势撕咬,却每每是个假动作,直唬得那人拿了刀紧紧握着,不敢有丝毫松懈。我说你跑什么,那个兵痞模样的发话,一边还不甚认真,逗他玩一样骑着马在他身边左右穿行,快得他一根马毛都没削下来。你追我做什么?被围困的人没好气地反问。
土匪头子被逗乐了,架着马围着他转,眼神下流地来回扫视,颇有些猫捉了老鼠不杀而留着玩弄的意味。我缺个压寨夫人啊。然后他听见了熟悉的湖南口音,不出意料,那是句骂人的话。
大敌当前,那人紧张得眼角赤红,龙文章怕他过刚易折,真和自己拼命,于是大喊一声狗肉,等人转过半身应付,立刻溜到人背后那枪杆子在腰窝那狠狠捅了一下。那人疼得一下子扑在地上半跪,狗肉趁机咬着他胳膊狂甩,刀掉在地上。
那个土匪得意的低笑突然变得很近,一弯腰就捞着人的裤腰带把擅自定下的压寨夫人擒在马上,动作如行云流水。被抓的人气得骂娘,但因为趴在马背上,颠簸中胃被顶着着实在不舒服,挣扎也不从心,被匪头一巴掌拍在屁股上,戏谑地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