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闻夕把塞好暖炉的绒毛手焐递过去,瞥了眼不远处的烟火,道:“许是这两日天晴了,大家都出来支起摊铺为生了。”
秦桢冰凉的手入手焐中,霎时间涌上的暖流捋着掌心纹路传至心口,临近山脚她往外看了眼,一眼就瞧见落脚街道入口处的五层矮脚架,上头摆着泛开点点浅绿色的各式玉石毛料,上山的人家们有的环视须臾再踏着雪上山,有的驻足停留围观着赌石的客人。
眸光不疾不徐地掠过矮脚架上的‘玉石’,能称之为可用的毛料寥寥无几,不乏有几样可用用来做小物件的翠石,但也着实掺着两三块手掌大小的蓝田玉,稳稳当当地摆在几块毛料斜侧方,若不仔细看都不会看到它们的存在。
秦桢掠了眼还在往山上走的人影和车流,收回视线的同时将帐幔落下,“下山时再来看看,若是有缘总会相遇的。”
对于玉石之类的原石毛料,她向来求个缘字。
若是没有缘,就算在手中停留再久也不会是自己的。
就比如那块已经赠予谭仪筱的毛料。
车舆停脚的地方离山腰还有段距离,秦桢循着人流踏上了上山的路。
双亲埋葬之处位于正西方向,越往里走人流愈发的稀少,再往里走上千百步时也就只剩下她和闻夕主仆二人的身影。
不说雪天难行仅仅是这么段路秦桢就有些喘不过气来,又往前走了七八百步后她终于撑不住,随意寻了个树干撑着微微喘着气,仰起头的刹那间,她瞥见了道熟悉身影。
跪在坟前的沈聿白身姿挺拔,恰似冬日里不折腰的常青松柏,若有若无的暖阳自上而下倾落他的身上,晕出缕缕光影。
闻夕也瞧见了不知何时已经到来的世子,下意识地笑着抬起头,“少夫人,世子也来了。”
“嗯。”秦桢颔首,清透的眸光凝着他的背影,心中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她伫立在树梢下多时,都没见沈聿白要离去的意思,微微叹了口气后走向他所在的地方。
余光瞥见不疾不徐慢步而来的秦桢,沈聿白微微仰首和她对视,目光相撞的一瞬间,他看清了那双眼眸中霎时间敛下的怔忪神色,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走近后的秦桢方才看清墓碑前的花束和酒盏,还有个花梨木雕刻而成的匣子,她看着沈聿白拎起酒壶往酒盏中注入清酒,清酒徐徐往下坠时暖阳映在水色上,扬起阵阵缭绕烟雾。
沙土堆积冒起的坟上杂草已被清除,不知何时换上了新的沙土,就连墓碑上的字眼都被人用颜料再次涂抹清晰。
酒盏内的清酒堪堪溢出时,沈聿白抬起了酒壶将手中的酒盏递向伫立在两丈开外的人。
秦桢视线盯着白玉酒盏许久,见他迟迟没有收回手的意思她还是接过了酒杯,在他身侧跪下前她终是开口,“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不久前。”沈聿白取过新的酒盏重复适才的动作,半敛下眸,指节弯了些许,酒盏内的清酒徐徐坠落在墓前,“下朝后想起往年的今日都会来祭拜岳父岳母,顺路过来看看。”
宫殿和大理寺不在同方向,瑶山也不和它们在同方向,何来顺路之说。
秦桢心中明知他并未说实话,可也不想再次深究他为什么不说实话,不想要整颗心都牵挂在他身上,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而七上八下,是以她也没有点破他的话。
她垂眸默默地清理着墓碑前的枯草,鹤一来时,也权当没有看到。
鹤一是来找沈聿白的,平日里冷着张脸的神色中带着些许焦急。
沈聿白抬起眼眸睨了眼不言不语的秦桢,将手边的匣子往她的方向推了推,掀起衣摆起身朝着西方向走。
那并不是下山的方向。
直到走到无人之处,鹤一才道:“宫中传来消息,退朝后圣上身体不适传太医入殿,宫中将消息递出来时太医才从殿中出来。”
皇帝身体不适已有近三年的时间,只是今年比往年宣太医的时间要多上十来次,这个冬日来临起,多位太医便日日夜夜值守于宫中。
谁都清楚,圣上的身体已然撑不了多久。
朝中重臣虎视眈眈,比起年幼的太子,也有不少人私下拥护皇帝幼弟赫王。
宫中的消息来得越多越急,也说明现下的朝堂局势风起云涌,稍有不慎便会挫骨扬灰。
这已经是他这个月第五次收到宫中的急件。
沈聿白视线掠过纸笺上的字眼,眸光在墨色的衬托下愈发的深邃。
少顷,他叠好手中的纸笺递给鹤一,“送去襄王府,同时对外宣扬圣上身体抱恙,按计划行事。”
鹤一凛神,拱手应下。
他侧身离去的刹那间,不远处的身影落入他的目光中,她的身影如同他离去前那般,似乎没有变化过,就那么看着眼前的匣子,久久都没有动作。
匣子映入眼帘时秦桢怔愣地看着匣子上的云纹。
她猜不出里面是什么,也不清楚沈聿白为什么会递给她,更不清楚他今天的一举一动为什么都和往常不一样。
良久,一双柔嫩掌心覆上匣子,一点一点地打开匣子。
看到匣子中的物品时,秦桢的心倏地漏跳了一瞬。
萦绕着光影的体态光滑圆润的皎白和田玉静静地卧在匣子中。
冰山河水淌过的籽料温润细腻,秦桢见过不少的玉料,也遇到过成色极佳的玉料,但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皎白不掺杂丝毫杂色的和田玉。
闪过惊艳的眼眸中染上疑惑,她困惑地看向不远处神色冷冽的沈聿白。
这又算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给了她一巴掌,又给她一颗甜枣安抚吗?
可是她那颗不争气的心,在看到这个‘补偿’时还是会为他做出合理的解释。
莹莹水光敲击着和田玉,秦桢微微仰起头颅,不让泪水再次落下,望着双亲的墓碑,盈溢在眸中的水光愈发的明亮,“娘亲,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告诉自己,不应该再把心放在沈聿白的身上,不应该一而再再而三的因为他而牵动心房,可是他仅仅是一个随心的小举动,就会让已经做好准备的她溃不成军。
那日之后秦桢跟自己说,要收回在他身上的注意力,可实际上在前来祭拜之时,心中第一个念头是她今年不想他作陪了。
她做任何事情前的第一个念头,都是与他有关。
秦桢不懂,为什么将心放在一个人身上那么简单,但是要收回却是那么难。
至少此时此刻,她的心又再次地被他扰乱了。
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用意,还是不争气地被他扰乱。
秦桢强迫着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强行将停留在脑海中的身影挥出去,和双亲说着最近的生活。
提到乔氏时她怔忪了很久,才道:“娘亲,姨母对我很好,好到我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她,好像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在她的身边,一直陪着她。”
比起伤害到自己,其实她更怕伤害到乔氏。
秦桢不知道在山腰待了多久,絮絮叨叨完后抬眸一看暖阳已然西斜,她起身才发现沈聿白并未走开,不知何时走到了距离她仅有五丈远的松柏树下等待。
视线对上时,沈聿白收回了目光,瞥了眼在远处候着的闻夕等人,道:“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府。”
秦桢的心又一次狠狠地跳了下。
那股困惑、不解、迷茫再次涌上心头。
“我不懂,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