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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姓名难以用人类相对简易的发声器官记述,于是法比安姑且称他为赞克萨斯,他曾是敌军的将领,却在大撤退后被俘至今。法比安并没有因此同情他,因为在记载中——至少在人类的记载中,恶魔才是挑起战争的那一方,远在北方边城外的荒原上,早有流放者被异族掳去养作牲口的说法,甚至在战后很长一段时间,边城都流传着食人魔的传闻——街角的背光处不知烂下多少流浪汉的残尸,也看不清是被生吃还是在冻死后被嚼下了僵肉。

他被关押在此直至今日,仅仅是因为瞒下了一部手札的下落,这也正是故事的疑点。

“一个拥有完整人形的高等恶魔,怎么会连铁链也挣脱不开,我父亲不是法师,也没有神力加护。”

“对,对,”但是受刑者捧起锁链来,叫他看银质枷锁上两侧的浮雕人像,血污薄薄蒙着,分不清男女与长幼,只知道左侧的睁着眼,右侧的垂着目,“只有我说出了相应的答案,真言锁才会解开。”这是教廷里常用的手段,真正蒙受真言神关照的锁链或许不超过五个,但谁又会拿真正的答案去赌枷锁的真伪呢。

法比安不关心这些,他想起父亲丢失在战场上的情感,母亲的死,又忍不住频频想起那些私自蓄养恶魔性奴的贵族。“我若是你,就据实回答了,不就是一个手札吗?不论是多高明的法师留下的,你避而不谈,它也不会落在你手上——还有什么比自由更重要呢?承认吧,你留在这里是有别的意图。”

“真可笑,这话竟是由一个深居简出的贵族告诉我的,就连一个女人的愚昧的死也要算在我头上。”

法比安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面目可憎,他也知道不可能说得过一个懂得读心的怪物,但他仍咬牙反问着:“那你又知道些什么?”

那受刑人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舔了舔干裂的唇纹,眉梢翘起的弧度预示着即将脱口而出的秘密。

“那可是芬格尔的手札,他愚蠢又疯狂,在人类的胜利前夕才选择背叛,但我的家乡只余一片焦土,你觉得我们会接纳他吗?不,流放才是他的唯一选择。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耐心点吧小子,丹为什么对战场念念不忘,他恐怕从来没有提过吧,芬格尔是丹的长官,从他刚入伍那会就带着他,是他在军中曾经最敬佩的人。”赞克萨斯倚在石墙上,发丝粘连在他苍白的脸上,神色具有一种残酷的满足感,“现在该换我来威胁了,如果那群北郡的神棍,知道了你的父亲至今仍在为一个人类公敌寻求辩护,猜猜会怎样?我猜他会被用叛国罪处死,你未来的爵位恐怕也不保了。”

法比安看着他离栅栏越来越近的脸,像是突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脑海中却止不住回响起那段已被禁掉的民间歌谣:“黑马降临在诺斯吉亚,戮屠魔倒于芬格尔剑下。”但谁又能想到,戮屠魔竟还侥幸活在佛伦的北郡,人族的腹地,尽管被锁在一间窄小的牢室中,浑身泥泞,或许也好过那位被驱逐的、生死不明的所谓的英雄。

浑浑噩噩回到房内,脚步与呼吸声是渗入纸中的水,这次的无光走廊内再没有敲击声尾随。

他倒在床上,四肢躯体都陷在丝绸被褥里,过去都像是一场隔世经年的梦,城堡成了一座孤岛,小床只是一艘航船。

他想起床下那个落灰的木箱,从没上锁,却也从被人打开过,如今却成了证明他记忆的唯一方式。他翻了个身,趴伏着单手将木箱勾了出来,扬起一阵尘烟,零零碎碎的物件上盖着件女人的衣服,是一条绣着金丝的礼裙,冰冷轻盈地像一个死去的亡魂粘连在他手上。母亲的死亡仿佛已经成了上辈子的事,但实际上也只过了十多年。父亲没有再娶,亲戚们都赞叹他过于痴情,但他很少悼念,甚至在她葬下后就再没有拜访过那座小墓。

法比安也有好些年没有回想起那场噩梦般的花雨了,但或许是困倦的缘故,他仿佛再次听见坠地的声音,却想不起她的面容了。她像是一个陌生人,一个曾经的租客,但在血缘上,她又是赋予自己生命的人,他的余生中再也没有更合适的人来扮演她的角色。不知道在婴儿时期自己有没有抱着她的手指笑过,但在所剩不多的记忆里,除了那沉重的坠落声,他只回想得起她叫我怪胎时候的尖锐噪音。法比安其实有些恨她,但寂静竟让他产生一种思念的错觉,促使着他忍不住翻开遗物堆里的一个牛皮本子。

里面的纸还很新,这些年来都没有再被人翻动过,就连蛀虫也对它不屑一顾。最初几页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修修改改,讲了些酸涩中透着甜蜜的事。

“他忧郁得像冬日连绵的雨,注定要在土地上晶莹地绽放,于是贪心的人拿盆去接,只带回一盆毫无生机的水。”“玛丽莲那个老处女,自己太丑嫁不出去,还在背后讲别人的未婚夫的坏话,说他是在战场上失了魂的老家伙,但上次见他一面我只觉得他浪漫脆弱,比那些得了爱情病的丑男人好了太多。”“他右手食指上戴的银色指环,没有花纹,没有珠宝,我借着他折花的时机看了,不像是纯银,像是铁做的,不知道哪个穷女人这样令他难忘。”

由这些文字,法比安不住想象她所钦慕之人的模样,一定是瘦削俊美,肤色苍白,留着深色长发,与她曾有过无疾而终的爱情。但到后来,她提到了瓦瑞尔指环,这人的身份就明了了——父亲至今还将其戴在手上,但他为此所背负的并不是什么廉价的感情,而是一场由死亡堆砌而成的胜利。

但法比安实在很难把浪漫脆弱一词与那个尸体一样麻木的男人相挂钩,后来这些盲目褒扬的话语只让他联想起一个沉沦在自己幻想中的少女,爱情故事应有的酸甜滋味却再尝不到了,喉根泛起苦来,因为他已经看过了结局。

窗户上了锁,房里的霉味有些令人胸闷,但法比安实在见不得白纱帘被夜风拂起的样子,他草草翻着。而后来的故事都在意料之内了,他们结了婚,就算年纪有所差距,但她仍然怀上了孩子。她到这时仍然是很幸福的,期盼着双胞胎的降生,直到有一天,他的秘密被发现了。

读到这里,那些地图上的遥远的名字,都在顷刻间失去了冒险的意义。

法比安把收好的牛皮本藏在床下,但今夜注定无眠,他睁眼躺着,叹息飘到黑暗中,就连床垫也将他淹没。眉梢的皮肤不受控地跳动着,像是有什么寄生的罪孽被唤醒,让他止不住混乱的回忆。

“管家在餐后提了将废弃地牢改做酒窖的事情,被他否决了,我说这是个好主意,他竟然用那种眼神看了我一眼,像看个陌生的乞丐——好歹我也是这里的女主人了,为什么连提议的权力也没有。”“……他竟然要把管家辞退,天哪,那个老家伙在这里干了三十年,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找到工作。”“昨天夜里我去了趟厨房,舀水时听见奇怪的声响,咯吱咯吱,断断续续地从地下传来。今早我当作玩笑话说给他听,他又露出了上次那样的表情,真让人背上发凉,他确凿地推说是墙中之鼠,反倒让我更加确定另有其物。”

几年前消失的那对女仆男佣的名字浮现在法比安脑海中,他曾数次目睹过他们在城堡的角落偷情,年轻男女的赤裸肉体在母亲曾坠亡的花圃中纠缠,下等人分泌的粘腻的汁液沾染在被摇落的名贵花瓣上,肮脏色情,简直是在玷污这片承担着神父加护的圣洁泥土。但他又忍不住去看这场生命的绽放,像看交尾的虫豸,夜色下只瞧得见两块不分你我的肉块在痛苦地扭动。“欲望是刑具。”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悄悄地说,他赞同地点头,但在月光下他瞧不清楚的是女人仰起的面孔——她的脸比颊边的玫瑰都要红,泛着爱情的光晕。

但冬日总会到来,那两人后来的命运就不得而知了,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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