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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城郊西南就是跑马场。原是一处校场,专供州兵训练所用,三年前朝中拨款换了新的校场,原来的这个就废弃了。后来又被一王姓商人买去改做了马场,养的都是些寻常的马种,许多贵公子爱来这跑马。也养一些受伤退役的战马,一般只做观赏用。

范无咎换了一身短袄劲装,料子柔软贴身,领口袖口缝了一圈狐毛,既保暖又漂亮。小孩子长得快,范无咎来谢家之后一顿吃的抵得上以前三顿,夜里睡觉又是棉被又是烧的炭盆,自然睡得也香甜,这才半个多月人就长高了不少,手上腿上也有了些肉。脸颊圆起来就比之前看着更可爱了些。只是头发长得不明显,谢必安的头发束起来能到背心,他的只有堪堪一小撮而已。

这马场谢必安常来,牧马人和他熟得很,很快就牵上一匹他常骑的马来。谢必安指着范无咎说:“给他也牵一匹,要性格温和一些的。”牧马人点头称是,一匹稍矮些的马就被牵了过来,它似乎是个活泼的性子,看见范无咎就冲他打了个响鼻,倒把后者吓得倒退好几步。

范无咎看着伸长了脖子能有他两个高的马有些发怵,颤颤巍巍的说:“要不我就不骑了,我看着你骑就好……”

“不成,你这是出尔反尔。”谢必安指着他身后的一个小厮,说:“你去把二公子扶上马”

“啊……就非骑不可吗?”

谢必安笑起来:“非骑不可。”

范无咎在小厮的推搡下半推半就得向马儿走去,马儿很有灵性的低头蹭他的头顶,范无咎稍微安下心来。小厮托着他的腰轻而易举的将他扶上马,可是上了马范无咎又怕起来。太高了,而且那马儿似乎很兴奋,驮着他原地转了一圈,这下给范无咎魂都吓跑了一半,他哪里骑过这种动物,而且听说马摔死背上的人是常有的事,他又不会御马,真叫它甩下去就小命不保了。

“不不不不行——”范无咎趴在马脖子上死死抓住它的鬃毛,马儿受了疼,甩动着脖子要摆脱这种束缚感,这一动,范无咎另一半魂也叫它给吓没了:“不行——我要下来——谢必安你快让我下来我不骑了——”

“你怎么这么胆小啊。这马很乖的,不会轻易把你甩下来。”

范无咎根本听不进去他在说什么,抱着马脖子干嚎:“那也不行——快让我下来——”

“怕什么,让它驼着你跑两圈就适应了——马鞭呢?拿来给我。”

一听马鞭范无咎嚎得更大声了:“不行不行不行——你不能拿鞭子抽他——”

谢必安自然是听不进去的,范无咎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他高束的长发,方才都在羡慕谢必安头发好看,现在就派上用场了。谢必安差点被他连头皮都薅掉,连忙护着自己的头发,骂道:“范二你快放手!你一天到晚除了动手动脚没有其他事做了吗!快放开我的头发!”

“不行!你让我下来!不然我就拽着你的头发拖着你跑!”

“范二你有没有良心啊!除了我谁还那么好心教你骑马!”

“你这是教我吗!你分明是要欺负我!”

这个呆子对诗书不通,对别人的想法倒是看得很透。谢必安被他说中稍微有点不自在,自上次父亲与他说过之后他确实再没想过要恶意欺负他,就是有时候看他豆芽菜似的,又呆呆地,若说是个没脾气的,但把他惹急了也会咬你两口,于是就总忍不住要找些新鲜东西吓吓他。谢必安的同龄玩伴本就不多,弟兄更是一个没有,现在白捡一个可不是使劲逗他。

“啧,我带你骑总行了吧——快把我头发松开!”

“我要是松开你拿马鞭抽它怎么办!”

“哎呀你这人烦不烦,都说了带你骑我肯定不反悔,显得本少爷多小气似的——快松开!”

范无咎咽了口唾沫,将信将疑地松开。谢必安一把将他的手挥开,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范无咎还想伸手抓住他身上某些东西,谢必安扯住缰绳纵身一跃,范无咎只觉得身下一沉,谢必安已经安安稳稳的坐在他身后,他握着缰绳,马儿在他们身下走过一圈,范无咎愈发不敢动弹。

“你松开它,你老抱着它它怎么跑?要是把它抓疼了看把你甩下去。”

“哦……”他的话范无咎不敢不听,终于舍得把马儿放开,只是人还是僵硬的,保持着一个离马脖子很近却又不敢更近的怪异姿势,身子折成一个奇怪的角度。

“哎呀你坐正了,你这样我怎么骑?”

于是范无咎又只能机械的直起身子,他甚至能听见骨头转动不顺畅发出的咔咔声。谢必安按着他的肩靠在自己身上,范无咎吓了一跳,被人抽了骨头一样瘫在他身上。

“你就这样靠着,不许把头伸起来,不然我看不清路。”

范无咎梗着脖子应了声“是”。

缰绳在谢必安手中收紧,他夹住马肚,脚踩着马镫,双腿重重的敲击马腹两侧,范无咎只听到一声清脆的“驾——”,身体后仰了一下,自己便向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猛烈的冷风扑面而来,糊住范无咎口鼻,他差点憋的喘不过气。呼啸的风声掠过耳畔,范无咎死死地闭着眼,马儿跑得快,上下颠簸间他感觉自己快飞起来,只能抓住谢必安衣裳下摆。他完全不敢呼吸,只要一松口寒风直往五脏六腑内灌。谢必安似乎让马儿转了个弯,范无咎像是被人关在木桶里一脚从楼上踹到楼下,要不是谢必安的手臂在一旁拦着他肯定已经被甩飞出了。

“慢——咕——慢点——”

谢必安在他身后笑起来:“你睁开眼睛看看就不怕了!”

范无咎用后背紧紧地贴住他,生怕自己掉下去,谢必安骑马时身体被迫下弓,他本来就比范无咎长得健壮些,力气又大,现在简直像个铁笼子一样将范无咎牢牢的关在里面。除了娘亲,范无咎还没跟人贴的这么近过,巷子里的小孩都不乐意跟他玩,嘲笑他娘不干净,他们说一次范无咎就和他们打一次,慢慢地就更没小孩愿意跟他说话了。来兖州之前娘亲就跟他说过,他有一个谢家哥哥,可是哥哥是什么?他不懂。谢必安欺负他的时候他就更不喜欢这个所谓的“哥哥”了,他的亲人只有娘亲,他也只要娘亲。

可是在这马背上,在除了谢必安无人依靠的时候他又罕见的想起哥哥这个词来。

范无咎艰难地将双眼剥开一条缝——临近黄昏了,天边可以看见橙红明亮的晚霞,太阳像一颗烧的通红的铁球,若是掉到海里湖里还可以听见滋滋冒热气的声音。马场平坦广阔,边缘堆了些奇形怪状的雪人,被夕阳镀上黄澄澄的金壳。范无咎想起庙会里买的糖葫芦也是这样亮晶晶的样子。马儿驮着他向前跑,太阳白云都被他扔在身后,只有风能与他同行。范无咎觉得眼前的一切新奇的很,胆子也大了些,终于将眼睛全部睁开,冷风刮的眼珠子疼,但他却舍不得闭上。

马儿一上一下,他像是在草场上跳跃的兔子。小孩子总是忘性大,意识到自己是安全的之后就按捺不住好奇心。左看看右瞧瞧,范无咎想仰头去看天,但谢必安挡住了他,他又转着脑袋四处逡巡。马场边的人影,高耸的看台,还有不远处城郊外白皑皑的树林,一一从他眼前掠过。景色如此宽阔,范无咎看得高兴,连风声也像是在和他玩笑。他没体会过这么刺激的事情,又害怕又兴奋,没忍住笑出了声。

谢必安叫他笑得莫名,扯着嗓子问:“你笑什么?”

“我觉得太阳好看!天也好看!而且树跑的好快!”

被他毫无文化的说法逗笑,谢必安喊道:“叫你骑马你又不干!”

“我自己又不会骑!”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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