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差(上)
关照我两句也好呀……”
事实上,不能背后嘀咕人。
张邈下午把那没心肺的狠心人蛐蛐个遍,晚上人家就来了。
准确来说,是半夜来的。
子时过后,张邈的窗口被人敲了三下。
他向来觉浅,窗口被敲第一下的时候就惊醒了,借着月光,便看到了投在窗纸上的纤细影子。
张邈认出是谁,倏地坐起身,拥着被子紧紧地看着那道影子。
窗户又被敲了两下,窗纸上突然印出一只手的轮廓——她的手轻轻地贴在窗上,似是要推。
张邈明明只是坐着,却仿佛消耗了一身的体力,紧张的口舌发干,心跳声如雷贯耳,让他不得不死死摁住心口。
但很快,窗纸上的轮廓消失了,影子在窗口停留了一会儿,终是转身离开。
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影子,看上去像是个包裹。
要见到她时,张邈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可她走了,他又有些失落。
推开窗子向外看去,外面一片寂静,她真的已经走了。
张邈这才垂下眼帘,看着被搁在窗台上的小包裹。
用来包东西的只是普通的布匹,拆开后,里面只有一瓶化瘀药,一只木盒,以及一根竹简。
张邈先翻开那根竹简,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地刻着——“学长,早日恢复。”
张邈一看到便忍不住地笑,将这一句话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这才恋恋不舍地将它收起。
木盒里的是糖,被搓成了圆润的形状,胖嘟嘟地挤在一盒子里,看着可爱极了。
张邈捏起一颗放在手心,把它看了又看戳了又戳,直到糖因他的体温化了一些,这才舔入口中。
甫一入口,便被酸的脸皱成一团。
于是他又赶快去倒水,可一口水还没进到嘴里,口中的酸味便被甜蜜替代,留下满口杨梅的酸甜。
张邈微微讶异,他从来没吃过这样奇怪的糖。但左右一想,这糖倒是方便他服过药后用来清口。
明白了她的用意,张邈只觉得心中都涌上一股甜蜜,忍不住再吃一颗。
然后被酸到脸皱成一团。
盛夏的某一日,张邈又因为嘴欠被孔融赶出课室,恰巧又碰上陈宫有事外出,他一个人在陈宫的书房里上了半节课的自习,坐不住了。
于是张邈逃了半节课,独自躲到学宫后的小山上乘凉。
从学宫走到小山还需要一段距离,张邈慢悠悠地爬了上去。
走到一半的时候,他便觉得渴了。
记得这附近有几颗桃树,去年这个时候,袁绍过来玩,还带了几只又大又甜的桃子给他。
张邈突然想吃桃子了,于是加快脚步,一路走到桃树前。
盛夏的桃子晒足了太阳,各个长的硕大艳红,沉甸甸地挂在枝头。
而张邈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桃子,而是在碧绿的桃叶后,交错的树杈间,自然垂落下来的一双小腿。
他的心再次紧张地跳动起来,轻手轻脚地向前靠近。
他不便盯着人家的腿看,一路低着头走到树下,这才缓缓抬起伞面,看向坐在树杈上大口吃桃的人。
——果然是刘广。
她嘴里还含着一大块桃肉,见到自己,有些讶异地将果肉嚼碎吞咽下,冲张邈扬起一个明艳的笑脸“学长!”
张邈抚着心口,轻呼一口气“我道是什么山野精怪,原是学妹。”
刘广咧着嘴傻笑,嘴边都是桃汁“好渴,学长也吃。”
说罢,便从枝头挑了一颗又大又红的桃子,用帕子裹着擦掉桃毛,朝张邈抛了过来。
张邈用袖子兜住桃子,放在鼻前闻着桃香“多谢学妹了,学妹独自来的?”
他来时看到女学生们在做女红。
刘广烦闷地晃着腿“我不太会女红……夫子看了我的绣品,让我回去歇着。”
张邈在树下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闻言,忍不住笑道“所以你就逃课了?”
刘广把那张用来擦桃毛的帕子递给他“学长看,夫子把我骂的狗血淋头呢。”
张邈接过那张帕子展开,认真地看了一会儿,把帕子倒转回来,又看了一会儿。
最后张邈评价道“这蚯蚓绣的很好啊,一看就是很会钻土的蚯蚓。”
刘广“……”
刘广“这是白龙。”
张邈彻底绷不住了,哈哈大笑着咬一口桃子。
刘广郁闷地托着脸,遥遥望着天边的云“学长,我好像不适合在辟雍读书。”
张邈抬头,只看到一截从袖口露出的洁白手腕。
张邈只觉得脸热,状似不在意道“为什么这么问?学妹自入学以来,每次考核都稳拿第一,不知道有多少学子在嫉妒你。”
就连袁基这大卷王,每次贴榜的时候他都要站在那里死死盯着刘广的名字看,然后读书读的更使劲儿,睡的更晚。
“我不开心。”
张邈讶异道“不开心?”
刘广点头,闷闷道“和我一起入学的女孩子们每日都成群的围在一起,分享新奇的事物,只有我孤零零一个人。”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落,张邈听到了她的难过“为什么只有我没有朋友,就算我学习好,也没人想和我交朋友。我也想吃朋友给的零食,我也想和她们一起吃饭。”
被搁置在手边的绸伞伞面上突然被水滴洇出一朵深色的水花,张邈没有抬头,只抻着丝帕看上面的绣样。
过了好半晌,刘广平复了情绪,见他还盯着自己的丝帕瞧,便问道“学长,你也是逃课出来的吗?”
张邈“对呀,学长虽然有朋友,但是却被师长讨厌呢,每次上课都把我赶出来,我只好难过地逃课了。”
刘广好奇道“为什么?学长明明学习那么还好。”
“对啊……”张邈也觉得奇怪“按说我是个学习好作风好形象好的三好学生,不可能不被老师喜欢。可偏偏孔夫子带头讨厌我……难道是我帮他讲课的原因?”
刘广“学长还会帮夫子代课?”
张邈“对啊,比如夫子在台上讲一句我在下面附和一句。”
刘广“……”
张邈“比如夫子说这道题很简单,我说简单吗谁说的?比如夫子说这道题有点难,我说难吗我不觉得。”
刘广“……”
看来是咎由自取。
张邈又坐了一会儿,便要走了。
刘广踩着树干跳下来,拍拍被压皱的衣裙,扔掉桃核“我和学长一起走吧。”
张邈微微颔首,向前摊开手掌“学妹,请。”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山下走去,张邈瞧着前面女孩子轻盈的背影,也觉得自己的脚步轻快了许多。
而刘广像是怕他走一半累死在路上,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与他视线接触时,便冲他展开一个大大的笑脸。
一路上,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却仿佛聊了许许多多。
经过一条湍急的小溪流时,刘广轻快地踩着河石跳到对岸,回头一看,才发现张邈正摇摇欲坠地站在一块石头上,犹豫不决地看着她。
刘广又折了回去“怎么了?”
张邈尽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嘴上还调笑道“我以为我的命已经够摇摆不定的了,没想到这块河石更甚,还好学长平衡好,不然踩上去的一瞬间就要跳河里和小鱼亲嘴儿了。”
刘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