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
我只觉得心脏被人凿了个口子,半晌后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讽刺的笑:“你可真是我亲妈,都多少年也不换个诅咒,就这么想我变得和你一样脏?”
她已经没了理智,自顾自呢喃着:“温温会被强奸的,他得现在就死,温温现在必须死,温温会被……”
我的胸腔里血气翻涌,在她梦魇般的念叨里几次窒息。窗外的雨在雷声中愈下愈烈,我应该是被我妈洗脑了,才想一头冲进雨里被车撞死算了。
事实上我也确实这么做了。破败的巷子萧条冷清,冰凉的雨水争先恐后地落下来,浸透了我的衣服,秋风一吹,冷意攀爬进骨髓里。
我等了好久,可就是没有一辆车驶过这条绝望的巷子,一辆也没有。
我真想死在这场雨里。
简生阳的伞算是白给我了。当天凌晨两点,我硬生生烧醒了,摸着黑从抽屉里找出体温表,量完一看,39度4,再烧一会就该没意识了。我打起精神给李向伟发了条请假短信,又起身冲了杯退烧药,一喝完就闷被子里强行入眠,再睁眼时天光大亮,我一摸额头,温度已经降下来一些了。
我去西大街的早餐铺买了杯甜豆浆和两个豆沙包,铺主大娘不知道从哪儿听来些我悲惨身世的八卦,又往袋里塞了两根油条给我,一边叹气一边夸我是个“好孩子”,于是“好孩子”在摊位上吃光早餐后转头就跑去了网吧。
此时正值中午,工作日里网吧里一堆空位。我从兜里翻出一张二十的票子上了四个小时的机,老板和我熟,转身随便拿了碗泡面给我,跟我说:“听说你最近老和别人打架啊小季?”
拿人手短,我如实却简短地回答:“嗯。”
老板上下打量我一番:“唉,你看你,瘦成这个样子,打架肯定不占便宜,伤着没?”
“没事。”
“跟谁打的?”
“刀疤,”我说着,怕老板没明白我的描述,又补充道,“跟我差不多高,特别黑,左边脸有条疤,常来你这儿上网。”
老板啧了一声:“方木啊,那个不讲理的东西。”
他从抽屉里拿出半包烟,嘿嘿笑着指了指最里面那一排机子:“抽不抽?那边没人。”
“谢谢。”我挑眉,接过烟拿着泡面往机位走。
借着开机登录的时间我点燃了一支烟,烟不是好烟,一股劣质味,呛得慌,不过我倒是无所谓,因为我抽烟只是为了糟蹋自己,靠尼古丁沉入肺部获得片刻的欢愉。烟雾缭绕升腾间,电脑屏幕亮了起来,我轻车熟路地点开lol,进了游戏局内。
打这玩意会上瘾,哪怕连败也是,三个小时以后,我盯着战绩面板一片红陷入沉默,思索一会觉得是没叠上网吧的泡面buff,就拆开泡面包装去了热水器前。
水很烫,我捏着纸质的碗边儿回来,刚把面放下,就看见原本空着的邻座上多了一个人。这人盯着我座椅下两个烟头,绀白相间的校服在这鱼龙混杂的网吧里显得格格不入。
“方安她哥来校门口堵你了。”简生阳说。
“那可真不巧,我今天请假了。”
我将泡得八分软的面饼搅散了,叉起面往嘴里送。
“为什么请假?……你的声音有点哑,感冒了?”他声音中掺上了不易察觉的怒气,“昨晚给你的伞你没打?生着病跑来网吧吃泡面,劣质烟抽个没完,你把自己当回事吗?”
我知道他这是真生气了,却仍在他灼热的目光中又点燃了一根烟叼在嘴里,与此同时我的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恶劣的念头来——
我狠狠吸了一口烟,撑着他椅子上左右两边的搭手,把他掩在身下。他没动,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似乎是在纵容我,我垂下头,将唇齿间的烟雾吐在他的脸上,看他皱眉皱得更深,心情顿时好了些。
“那你呢,高二的级部第一不坐在教室刷题,逃课来网吧?”
简生阳冷着脸,伸手夺掉我的烟碾灭,把我摁回自己的座位:“我怕你被方安她哥找到,问了半条街才知道你来这里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摸向我的额头,“还有点热,吃药了吗?”
我含糊应下,对他的关心逃避似地转过头,点开排位:“知道我没事了,你现在该回学校了。”
简生阳权当没听见,“来一局?”
我一愣:“和你?你会打游戏?”
“会一点。”
我撇了一眼他的段位,跟我一样,宗师,“那来呗,输了你以后就少管我。”
“那赢了呢?”
“你说。”
简生阳往椅子里一靠:“赢了你现在就跟我去医务室打针。”
“……行。”
三十分钟后,我看着屏幕里大杀四方的男枪,皱着眉说:“你管这叫会一点?”
简生阳轻易点掉敌方基地,“去不去?”
“……去。”我憋着一口气,忍不住问,“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简生阳想了一会,居然真的认真地回答了我:“有。”
“什么?”
“不太会哄人。”
我望向他:“你哄过谁?什么时候谈的女朋友?”
他把我面前的泡面拉过去,用叉子缠了几圈面:“没谈,你巴不得我谈恋爱吗?”
“你想谈就谈,关我什么事……”我话音未落,就见简生阳把面放进口中,薄软的唇擦过叉子,被辣意浓郁的面灼得殷红,他大概也没想到会这么辣,顿时蹙眉轻轻呼起气来。
我的大脑空白了一刹,第一反应是简生阳不是挺能吃辣的吗?然后我才骤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个叉子是我用过的。
按理说我们两个人都是男的,还是亲兄弟,只是用一下对方的叉子而已,没什么好稀奇的,但我的心脏就是结结实实地颤了一下,酥麻的感觉在每根血管中横冲直撞,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我问出了一个问题:“简生阳,你天天管我这管我那,到底是为什么?”
“简宗仁这么有钱,你跟着他可以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为什么非要缠着我?”我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你想拉着我这个残次品往上走的理由是什么?”
空气仿佛有一瞬间的停滞。
简生阳的唇很轻地张合几下,却没发出什么声音。他沉默了很久,我不知道这段时间里他在思考什么,但在我以为我得不到他的回答时,他将泡面推远了些,说:“因为你是我哥,我们的身体里留着一家人的血液——怎么想都只有这个原因吧。”
“……也是。”说出这两个字时我放在鼠标上的手在轻颤,于是我连忙将它藏在身后。
“以后别说自己是残次品了,”电脑映出的光打在简生阳的侧脸上,亮得仿佛要揉进他的皮肤里,他在这光里叹了口气,“很快了,哥,我很快就能带你走了。”
……
我忽然有些想笑,“带我去哪?少说这些幼稚的话了,我出不去这个建州区。”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简生阳和我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甚至称得上是两个极端。我明明知道的、我明明知道这一点,此刻却还是感到胸闷。
小时候简生阳要我“等他”,那个周末他就背了一书包的零食和玩具,在我家一旁的旧巷子里等我露面,每个月都来,四年里风雨无阻从未间断,后来被我妈发现,他才改变策略,往我小学学校里送;一年后他考来我所在的初中,我因为性格和脸的原因总能惹上一些傻逼,今天说我撩他女朋友,明天说我拽得清高,好几次带人堵我,后来简生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