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良
爬山虎甚至覆盖了路灯,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稀能看清松柏和假山,以及蜿蜒的溪流,明明是西式的建筑,庭院却布置着中式的曲水流觞,松石竹柏。
“不好意思,哥哥身体不太好,他这会儿在吃药,不方便迎客。”
“没关系没关系,身体要紧。”我摆摆手,想也知道,原来很久前就不上学是因为身体啊。
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把我们领进房子里,魏良叫他钟叔,这位钟先生不苟言笑,一举一动都很礼貌,不知为何,直到他离开,我才意识到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还是一进去就淹没在古董花瓶摆件里,连待客的茶杯都是上世纪的旧物,这间老旧的会客室里,印花墙纸边缘卷起来,也许再过几年就会脱落。从没想到我的哪个同班同学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可给我端上来的茶杯,竟然是普通的马克杯,花纹像是小孩拿蜡笔涂的简笔画,滑稽得和这间屋子格格不入。
魏良说:“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杯子。”
“哇,竟然舍得给我用,太感动了。”
我冷彻的四肢忽然涌上一点暖意,心上的那点小火,依然在熬着,烧着。
直到这里,我还记得很清楚,也许是看到他哥哥的瞬间,记忆就开始恍惚了。
聊天间隙,魏良突然停住,往身后看了一眼,“哥哥来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黑洞洞的走廊没有人影,也没有声息,这是怎么知道的?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一扇门突然打开,里边出来个坐着轮椅的青年——这三层小楼竟然有电梯。
我家的大人爱收藏古画,画里有东方的罗衣仕女,西方的盛装绅士,古今中外被艺术之神宠爱的画笔,描摹出这些美丽面庞的笑语嗔痴。
哥哥像画中阴郁的古典美人,眉目都让人惊心,魏良和他有八分相像,气质却迥然不同,前者如月华,而后者如晨曦。
哥哥也很白,比起魏良那像是被阳光镀过金的白皮肤更为沉郁,像古墓里淤着死气的玉璧。他用手帕捂着嘴咳了几声。
后面的一切都记不清了,背后的冷汗正干,心头的火像是被一股无名的风吹灭,我甚至不知道他哥哥叫什么,醒过来时就已经走在庭院里,魏良在前面带路,手里还提着一盏古老的雕花黄铜灯。
这一切都太古怪了,你和日日见面的朋友,从窗明几净的教室出来,穿过亮得反光的高楼丛林,灯火通明的街道,来到这城市中的森林,隐入寂静与黑暗,在这昏黄的走在小溪边,脚边游动着一尾黑鱼。
我似乎从来不曾触及到他,我想到他的眼神,克制而狂热,真挚而悲伤。要是我能被那样看一眼,真不敢想象。
他送走我,昏黄路灯下的一条人影,那时我疑心,自己是不是真的见过这个人,真的来到过他家里,或者只是在夜路上遇到了下山的鬼,被缠入一场阴冷的夏夜之梦。
我忍不住一哆嗦,大着胆子回头看,他见我回头,又挥了挥手。
再见。我仿佛听见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