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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从睡梦中醒来,天花板有些陌生,他想起这是他和彦卿搬入新居的第一日夜晚。

说是‘新居’,不过是因为地府人间时间迥异,谈判迟迟不开,冲虚看不下去他和彦卿要连续三月留宿客栈,便在长乐天洞天找了一处宅邸,安置他们一家老小。

景元坐起身来,他是被冻醒的,也许是因为魔阴的影响,也许只是年纪大了,火气没有以前足了。哪怕这是七月流火的季节,他夜里仍要盖一条薄毛毯。而彦卿却热得不行,之前在客栈时两人睡一间房一张床,景元让他冷气照常开,彦卿却说没事,但每晚睡觉时又不住乱蹬被子,景元便将彦卿踢过来的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又分出一个角来,给彦卿将肚皮盖好。

搬到这临时的新家来,恰好碰上景行上夜班,彦卿便提出要和景元分房睡,冷气开大、凉席铺上!徒留景元一个人在双人床上空虚地辗转反侧。

景元起身去关了窗,这房子虽不是临时装修的,但确实是很久没人住了。他还做罗浮将军时,这宅子是用来接待长期访问罗浮的使节的,但显然这个传统并没有被延续下去:彦卿扫描虹膜打开门的那一刻,他站在彦卿身后一丈,双手扶着两只快撑破的行李箱,却已经闻到房内长期无换气导致的异味。

因此,全家的窗户都是开着通风的,包括他和彦卿的卧室——喔,现在暂时只是他的卧室了。

关上窗,景元趿着拖鞋,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他真真是被冻着了。

他掏出玉兆,看智能家居的监控系统报上来的数字,他这屋和儿子的卧室一样,都是十六度。

景元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异样感,但又说不上来。因此,他决定先去看看彦卿,冷气开太低了,要拉肚子的。

他蹑手蹑脚地打开自己的卧室门,热风扑面而来,他小心不发出响动,穿过走廊,又蹑手蹑脚地打开彦卿睡着的卧室门。

房内冷风将他吹了个激灵,景元悄咪咪探头,空调遥控器就在房门口,他将冷气调高到二十六度。

彦卿难得的没有被他吵醒,只是翻了个身,将盖在身上的薄毛巾被蹬掉了。

——这孩子长年军旅生活,又做了母亲,对夜间任何细微的动静都格外敏感。但今天白日里搬运行李、打扫新居太累了,哪怕是两个人分工也是一样——所幸,这宅邸内有基本的预置家具,否则,彦卿怕是累得连翻身都不会有。中间景行回家吃了个晚饭,又和彦卿以饭菜口味不合为由头拌了几句嘴,更是让彦卿委顿不堪,饭后简单洗漱便闹着要睡觉。景元只得放着桌上的一堆碗筷、剩菜不顾,先去儿子卧室拉平床单,抖开凉席,又将睡倒在沙发上的彦卿抱回床上。

景元叹了口气,赤足走进房间,给彦卿拉好被子。

彦卿呼吸均匀,在睡梦中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景元在黑暗中看得不甚清楚,却嗅见了彦卿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气,混杂着他天生的一点肌肤气息。景元从彦卿儿时起,便很爱将脸埋进他的肚皮大腿吸这种香气,他觉得这是一种很可爱的奶香味,但彦卿却不承认:“我不是小孩子!小孩子才有奶香!”

闻到彦卿身上的气息,使景元有种本能的冲动,想俯身低头亲一亲他的爱人,可他又怕闹醒彦卿,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小心翼翼地走出去,在门外穿上拖鞋,又小心翼翼地带上门。

家中客厅与走廊内确实是很热的,门窗大敞,只留纱帘遮挡蚊虫,更是让本该聊胜于无的房屋隔热层完全失效。

景元呼吸着夏日潮湿粘滞的空气,终于明白先前的异样感是从何而来:他的房间同样开着窗户,飘着夏日的热风,不该和彦卿开了冷气的房间一样凉爽。

心念一转,景元顿时有了数。

——是漏网的游魂。

电光石火之间,他决定不叫醒彦卿,而是直接去尚且摊在客厅地面上的行李箱里,寻找防身的强光手电。

虽说许久未见来自冥府的游魂,景元却仍保持着谨慎的习惯。

行李是他收拾的,自然很快便在放衣物的夹层边缘找到了手电筒。

景元将手电的挂绳套在手腕上,收入长袖睡衣的袖筒内,客厅内很热,哪怕是他、都在翻找行李时出汗了,看来那孤魂野鬼还停留在他房内,没有穿墙而出。

这让景元有些紧张。如果是迷路的魂魄,应当会满屋子乱窜,就像不慎从垃圾回收站飞入家用厨房的苍蝇一般,只想着赶快出去,找寻属于自己的归宿。而这游魂却一直静静在他房内不动,甚至在他起夜关窗时都没有出声,也不跟着他飞出房间,简直像是故意潜藏在他身边一样。

要去叫彦卿吗?如果,那鬼的目标是彦卿呢?

——景元下意识仍将鬼魂预设为恶意的、会谋财害命的邪恶生物,这是人类的本能、刻在基因内的偏见。哪怕他去冥府内走了一遭、又在罗浮与众多安分守己的亡魂相处了二月有余,仍是难免落入窠臼。

他希望自己尽快摆脱这种陈规,若是在冥府内出言不慎,触怒了阎王,又或是让他所代表的鬼魂们听了去,都有可能让冥府一方颜面扫地,甚至影响他与符玄的计划。

何况,彦卿从来不是需要他保护的对象。

思及此,景元定了定心神,假装一无所知地推开自己的卧房门,一手揉眼,装作很困的模样,却借机观察屋内陈设,尤其是床底、飘窗内侧、以及天花板——

——景元将电筒推出袖口,推动开关。

像蝙蝠一样在天花板上蛰伏着的鬼魂应声落地,伴随着一声惨叫:“我操!头儿你他妈作甚麽——!”

霎那间,景元辨别出那鬼的声音。

他忙关了手电,扑上前去捂那鬼魂的嘴:“李鸿基?!你怎么跑回来了?!——你小点儿声……”景元低声咬牙切齿,像在说一个甜蜜的秘密,“……我老婆在隔壁睡觉呢。”

自然是捂了个空气。

那鬼魂翻过身来,好像是伤了后背,很不得劲儿地在地板上扭了扭,苦笑:“这光只是照一下就跟刀子捅人似的……”

景元将床头台灯打开,细细打量老李的鬼魂,却看不清五官,失去了肉身只余魂魄后,整个人就变成了一团混沌的物体,既不像气体、也不像液体,灰灰白白的一片,只能隐隐约约地分辨出来正面反面。

但景元很确定这是他曾经的部下,那于地府内以命换命、阴差阳错送他重返阳间的、义气深重的李鸿基李指挥使:那声音、遣词造句与老李生前如出一辙,更玄妙的是,景元心中已然思绪万千,仿佛他的直觉、他的身体知道,他与战友久别重逢了。

他于地衡司了解鬼魂归家工作进展时也曾听执事们说起过,尽管魂魄们外表已经面目全非,但它们的亲朋好友却能辨别出哪一团鬼魂才是生前所爱,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指引一般。

李指挥使的魂魄又呻吟了几声,景元通过发声的部位,判断出那稍微凸起偏白的地方大约是生前可称为“脸”或“头部”的地方。

他面朝凸起道:“台灯也不能照?难受不?”

鬼魂动了动,仿佛在摇头:“没事,这光不够强,起码得日光那样的、才开始不舒坦。”他缓缓飘离地面,问,“怎么不和彦卿睡一屋?吵架了?嗐,我没了肉身后,视力太差了,根本看不出屋里几个人,就趴在天花板上等——要早知彦卿不在,我就直接下来了,还免得受一次皮肉苦。”

景元意识到老李是有话想对他单独说,便出言阻止:“等等。”

他快步走向房门,探头看了眼景行卧室的方向,确认彦卿没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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