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辅星出
机会开口质问尹周嵘:“你告余夫人背主私逃,盗窃你家财物,有何凭据?”
“有翠屏签与我家的卖身契一张,”尹周嵘慢条斯理地举证:“因她与人私奔,卖身契自然留了下来,那奸夫原是进京赶考的秀才,我怜惜他才学,便让他住在府上,好茶好饭地款待,岂料此人心术不正,偷摸了我家的丫鬟,事情败露之后,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生怕我难为他,就与翠屏狼狈为奸,偷摸到上房窃取了若干财物,凑齐了盘缠,就趁夜私奔了。”
这般说辞与他哄骗尹相爷的并无两样,乍闻之下,毫无破绽。
接着,李侍郎就先传了尹周嵘口中的人证,邓氏房里的老妈子,以及住在城南的一位老郎中,二人口供,证明翠姨娘在尹府期间,确有与人私通珠胎暗结之事。
李侍郎扭头和薛睿商量:“薛大人以为如何?”
“不是还有一张卖身契吗,呈上来。”
尹周嵘这便从怀里取出一纸旧文,翠姨娘瞪大了眼,余舒并未透漏给她有两张卖身契的事,是以她被蒙在鼓里,一心以为那就是她的催命符,面露惨白。
尹周嵘扫了她一眼,心中冷笑:现在知道怕了,要怨就怨你生了个好女儿吧。
薛睿最先将卖身契拿到手上,余舒已经告诉他尹邓氏李代桃僵的把戏,仔细辨别手上这一份,很快就发现了与他从余氏宗族手上得到的那一份有所不同。
他不露声色,转手递给王御史,道:“王大人分辨一二,这是真是伪?”
王御史早见过这张卖身契,偏要装模作样地看了两眼,又命人当场取了翠姨娘的手纹和字迹验证,点头道:“我看是真的。”
薛睿提醒他道:“这卖身契虽是同尹家签的,却是尹老夫人做主,上头也有尹老夫人的名号与表记,合该去相府请尹老夫人过目。”
大安的奴隶制度相当严格,买卖奴仆,不是只有一张白纸黑字,卖身者签字摁个手印就算了的,还要有正当的牙子作为中间人,卖身契上同样留有买主的记号,再到当地衙门去做个笔录,仅此一份留作凭证,不论这张卖身契在谁手上,只要不是放还给奴仆自己,就一直具有约束力,这也是为了避免人牙子奸猾,一奴多卖的情况。
尹周嵘听了薛睿的话,暗暗皱眉,就怕他在这张卖身契上做文章,硬要说它是伪造的。
“薛大人多此一举了吧,这上头既有她人签字画押,难道还不能证明是她的卖身契,非要劳动相国夫人。”王御史不赞同道。
薛睿道:“王大人此言差矣,三司会审,本该公正严明,何况此案乃圣上亲口督促,我等岂能因为怕麻烦,就懒省事呢,李大人您看呢?”
李侍郎点头道:“正该严谨一些,还是送去尹相府上验证一二吧。”
王御史看他们沆瀣一气,处处与他作对,心中已是不满,正要说话讽刺他们两句,就听一旁道——“不必麻烦,外祖母身体抱恙,这点小事何必经过她老人家,拿来本王一看便知。”
竟是宁王开了尊口。
薛睿望他一眼,但见刘灏面上惯有的虚伪笑容,一副要搅混水的样子,什么也没说,就将卖身契拿给了他。刘灏翻来覆去看了看,抬头对薛睿道:“本王作证,是真的。”
王御史这下又翘起了尾巴,不忘恭维宁王:“王爷心存孝道,真乃大善。”
底下尹周嵘很松了一口气,暗暗向宁王投去一记感激的眼神,有了宁王作证,这张卖身契的真假再无从质疑了。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王御史指着翠姨娘冷声道,“你知不知道身为下人,背主私逃又偷盗主人家财,两重罪名,足够叛你游街示众,浸猪笼了!”
翠姨娘两脚发软,她指望着余舒出来给她撑腰呢,到现在余舒连人都不见,上头大老爷就要定她的罪,让她如何不慌,六神无主之下,顿时露了哭相,一屁股软倒在地上,翻来覆去只会说一句话:
“我是被冤枉的,我是被冤枉的啊”
刘灏有趣地看着坐在地上耍赖的翠姨娘,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她与老练精明的余舒联系到一起,有这样软弱无能的娘亲,是怎么教出那样争强好胜的闺女来的?
“啪!”王御史又敲了惊堂木,一下就让翠姨娘闭了嘴,他转头看着薛睿,故意刁难他:“此犯拒不认罪,又不能动刑,你有什么法子让她招了?”
薛睿不慌不忙道:“急什么,我还有话没有问完。”说着就看向尹周嵘:“本官查到,余夫人入京之后,曾到你府上小住过几日,对否?”
“确有此事,”尹周嵘早有准备会被问到,所以不慌,解释说:“那时余女御刚刚考取了功名,又——又攀附上了贵人,翠姨娘有恃无恐,就到我府上认亲,妄想着将她的女儿说给我的幺子为妻,厚着脸皮赖在我家不走,后来还是余女御上门将她接去了。”
若是余舒在场,一定会呸他一脸唾沫星子,当初明明是尹邓氏相中了她大衍女算子的身份,又以为这样的儿媳妇好拿捏,就把翠姨娘扣在她家,差了媒人找到赵慧家说亲,结果被余舒轰了出去。
薛睿不由地冷下脸色,质问他:“这么说来,你早就见过余夫人,那为何当时没有告发她,非要等到事后,再来翻旧账?”
“只因我夫人心善,便想着放她一马,”尹周嵘答得飞快,理由却有些牵强。实在是他找不出更好的说法,尹邓氏生辰之日,也请了余舒和翠姨娘到场,不少人都看到她们“和睦相处”的场面。
李侍郎皱眉道:“那如今你又要告发她,却为哪般?”
“实在是她们母女欺人太甚,婚事不成,就到处败坏我儿名声,毁了好几桩婚事,把我夫人气得卧床不起,我难道还要忍气吞声?”尹周嵘一脸不甘屈辱地说。
王御史适时怒道:“奴大欺主、奴大欺主!简直是可恶至极,这等刁奴岂能姑息?”
尹周嵘也指着翠姨娘,口口声声厉斥她:“你这贱婢,当年不知羞耻与人苟且,我与夫人一念之仁,留了你性命,你这贱人不知恩图报,时过境迁,倒来找我寻仇,真正该死!”
翠姨娘前头让王御史吓傻了,被他迎头痛骂,倒有些清醒,只道自己是叫人冤枉了,心中也有不忿,听他一口一个贱人,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抹了一把鼻涕眼泪,抖手抖脚地去拉扯他衣袖,哭喊道:
“老爷,你为何这样害我,明明是夫人见我怀了孩子,不叫我声张,打发我随他走的,怎么地就成我私奔了,老爷,你不能这样说瞎话啊,你这样是逼我去死啊!好歹我伺候过你一场,念在过去的情分上,你就发发慈悲,饶了我吧!”
尹周嵘看她将那一团污秽都蹭到了他衣袖上,黄白相间好不恶心,又听她嘴里不清不白说什么“情分”,臊得脸红脖子粗,使劲儿想要甩开她,两人就在底下拉扯起来。
“你胡说什么,我与你哪来的情分,贱人!”
“老爷、老爷,你可不能没良心呐,我当年伺候你也算尽心尽力,你怎么就忘了呢,老爷,呜呜呜”翠姨娘哭的是肝肠寸断。
“闭嘴,贱人。”
“老爷、老爷啊!”
听这一声声哭丧,衙门外围观的人群中爆出一两声哄笑,显然是看得十分起劲。薛睿冷眼看着这一幕,抢在王御史前头,抓了惊堂木往案上一拍,“啪!”
“传证人,司天监女御官余舒。”
片刻之后,余舒带到,她进门先是环扫了四周,先前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但见众人脸色,多少也能猜到个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