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车
余度和秦云认识的第一个周末,秦云把他带回家吃了顿饭。饭是秦妈妈亲手做的,她病得不轻,但精神状态还不错。自从查出来这个病,秦云已经很少再让她张罗家务了。这次难得碰见儿子带朋友来,她可以亲手做一顿丰盛的饭菜给孩子们吃,她感到很高兴。
余度从前在家里也不太做家务,这会就看着秦妈妈和秦云在走廊的公共厨房里忙活,自己顺手把小桌板支了起来。
他当时给秦云提的建议,这几天秦云一直在考虑。余度知道他的顾虑是什么,也没着急要一个回应,只是提出要不先带秦妈妈去医院里系统的检查一下,看看秦妈妈的病到什么程度了。在以前的世界他身边也有同学的家长患癌,早期并不是没有治愈的可能,就是最后不幸去世,也有坚持了七八年之久的。
就凭现在的秦云,一个高中肄业的未成年,就算是再拼命,也不能够给秦妈妈提供良好的医疗条件。不如先去上学,狠狠卷一把成绩。在余度的记忆中,这个年份的教育体系还没有他当年那么严肃。如果秦云的成绩很好,是有可能通过各种竞赛拿到奖金甚至跳级或者保送大学的。
有学历就有了本钱,到时候去卖笔记也好,拼命参加比赛也好,给人做一对一家教也好,怎么也会比现在出卖体力劳动要轻松且更有机会一些。
甚至进入了良好的教育环境里,说不定还能碰见赏识他能力的人愿意提供帮助,或者有同学或学生的家长在相关行业工作,能给出一些行之有效的建议。
不管怎么说,既然秦云已经考上了好的学校,就这样放弃,肯定是所有选择中最坏的那一项。
在这期间,母子两个人的生活,余度可以尽量去负担。
自己再怎么着也是一个成年男人,在挣钱这一项上总不会不如秦云一个孩子。
再不济他还能买房子呢。
余度在心里乐观的想。
但等他第一次带秦妈妈去了市里的医院之后,余度的心情陡然沉重了下来。
秦云妈妈居然没有医保。而他手上那两万块钱,在没有医保的情况下,只勉强够两次化疗。
化疗三周一次,两次只能撑一个半月。如果要支撑住这个家,余度得找一份月薪起码一万五的工作。这还不算检查费和手术费。
这对于现在的余度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个结果他没让秦妈妈知道,单独告诉了秦云。秦云一听说什么也不愿意去上学了。余度的心态倒是平衡,俗话说债多了不愁。这会一个普通的工厂工人,一个月累死累活挣两千块钱就不算少了。他和秦云两个人,就算是一个人掰成三个人使,也搞不出来这么多钱。
于是他告诉秦云,你现在跑出去挣钱,你妈妈也会死,你现在回去读书,你妈妈也可能会死。你希望你妈妈去世的时候,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是一个毫无意义的苦情故事,还是一个健康、优秀,会永远铭记她的爱和善良的儿子?
秦云红着一双眼睛瞪着他。
余度叹了口气,走上前拉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心脏上:“我发誓,我会尽我的全力让秦阿姨活下去。”
那天以后,秦云很久没跟他讲话,但他知道秦云听进去了,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因为秦云不再排斥余度进入他们的生活,自己去找了原来学校的老师。余度教他话术,让他跟校领导说,接纳他回学校可以给学校带来很好的广告效益,学校可以借此标榜自己的慈善事业。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话说服了校方,当然也有可能是校方本来就怀揣着难以磨灭的教育理想,秦云不仅回了学校,还带回了学校以校长个人名义出的两万块的捐助。
余度这会正继承着秦云未竟的事业,白天厂里打工晚上保安看门闲暇时间蹲在巷口卖洗衣粉。他上完夜班头昏脑涨的拖着麻袋蹲在巷子口,这会儿倒是终于能理解为什么秦云要在早上和中午卖洗衣粉了——别的时候没空。
一个月前的余度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这种高强度的工作对他来说是超负荷的消耗,这会儿坐在碎砖上向后靠着墙,没一会眼睛就睁不开了。半梦半醒的不知道坐了多久,可能是二十分钟,可能是一个小时,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摸他的脸。
余度猛然惊醒,第一反应居然是“不会有人偷我的洗衣粉吧”。
他定了定神,脑袋一仰看见来回摸他的脸的是个穿西装夹公文包的胖子,看见他抬头,咧嘴笑出了一口黄牙。这个淫贱的笑容把余度恶心的一哆嗦,差点直接给对方一巴掌。
那胖子看见他要翻脸,相当有预见性的往后退了一步,还很正式的清了清嗓子,从裤兜里摸出了一张折了角的名片递到了余度面前。
余度一看,这死胖子还是某家娱乐会所的老总。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胖子的衣着,确信这个娱乐会所的体量应该不能比对街那家麻将馆大多少。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胖子替余度痛陈利害,总结下来中心思想就一条,请余度去他们会所里坐台。
当然,话说的很好听,说余度长得好看的没边儿了,腰细腿长脸嫩,去他们会所做男模分分钟能挣几百万上下,拒绝这条道路不仅是余度本人的损失,而且整个鸭届都将为此感到遗憾非常。
余度本人对下海没什么想法,但那个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饼还是叫他可耻的心动了。他冷着脸赶走了胖子,胖子塞的名片却没丢。
这样的生活节奏又持续了一个星期,每天除了上班、带秦妈妈去医院看病以外,就是买饭回集体宿舍跟秦云秦妈妈一起吃,偶尔还看看秦云的作业。
秦云的生活没有因为上学而变得更轻松。他强迫自己要在每一次测验中拿到第一名,这样才能配得上他付出的代价。在学习之外,他处于感恩,几乎承包了余度家的所有家务。
他自己在外面摆摊是靠吃馒头维持生命的,但余度在外面替他摆摊,吃得就是秦云下课赶回家做的饭。肉是肯定没有的,但几乎每顿都有鸡蛋。
有好几次余度看见秦云一边给他洗衣服一边背英语单词,困得不行就掬洗衣服的水洗脸。余度看着挺心疼,却说不出来“别洗了放那我洗”的话,因为这种二十四小时连轴转的生活已经让他不堪重负,额外动弹一下感觉就要死掉了。他感觉就算秦云不给他洗他自己也不会洗的,可能会把脏衣服翻个面劝自己忍忍继续穿。
日子一天天过去,h市迎来了第一波大降温。随着汹涌的寒潮,余度生病了。生病对他满满当当的工作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工厂请假很难,余度得的只是普通的感冒,他不想因为这个影响自己的工资,只好忍着头疼在岗位上坚守。
但人一生病就容易变得脆弱,更何况是余度这种短期内人生经历了翻天覆地变化的人。白天他还以为自己能扛住,路过诊所了问了一下速效的价格,犹豫了一会没有买。等到半夜,他坐在工厂四面漏风的保安室里,披着秦云不知道从哪给他翻出来的棉大衣,一面冻得打颤一面痛哭。
哭过了还只能拿早上在早餐摊位上顺的纸擦鼻子。
早上六点,余度趁着小诊所开门,给自己买了一颗速效感冒胶囊。小诊所的老大夫颤颤巍巍的拿着剪刀把感冒药从铝板上剪下来放进了余度手里,余度顶着通红的眼睛在诊所里接了一杯免费的热水,把药咽了下去。
然后拖着一个月也没卖出去半袋的洗衣粉回到巷口摆摊。
二十分钟后,他看见一辆豪车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那辆车的牌子余度见过,这个款式在二十年后也算贵的。具体价格余度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