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和噩梦
洞府外尚能叶落知秋,这里什么也没有,俱是冷寒的滴水声。只有少掌门一日日地记,日变月,月变年,一年,十年,三十年……
他在记si期。
快了,快了。
他想。
快了,快了。
她想。
少掌门,最冷静也最理智,身为天下书楼的少主人,他知道法尊洞府必是绝地,一代上神兵解,需以千万人殉之。
外面已经找疯了,少掌门没回去,少主也没能回去,两位尊主怒不可遏,修真界动荡不定,偏生又无计可施。
在这个时候,其他人的失踪反倒无关紧要了。
大师兄已经绝望了。
二师姐在房里哭了十年,跑出去找四师妹哭了二十年,最后又去找姘头哭了三十年。现在不怎么哭了,只是偶尔默默地擦眼泪。
其他人呢,大多也在哭。三师兄边抢春耕边哭,四师姐倒是没哭,还参破了佛法,默不作声云游去了。五师兄和六师兄……算了,两个抱着酒坛子不知是哭晕还是醉晕的弱智。
她当然不知道这些,她只是觉得吧,那群倒霉蛋一定会哭。
小师妹咬破g瘪的指尖,她现在是老太婆了,丑得要si,一点也不好看,她还是很ai俏的,从来不让那两个傻蛋靠近。
苍老的眉目被头顶的宝光照得模糊,只能看清一个圆钝的轮廓,她眉心那颗鲜yan的红痣,红yanyan血涔涔,仿佛鲜血抹就。
写好的卷轴堆了半座殿室。小师妹眉弓锋利如刀,那确实是一把森然冷yan的宝弓,箭镞擦着弓弦疾掠而去,将最后一滴血珠s穿在竹帛上!
就在少主和少掌门安静地打打闹闹,将要靠近莲花台的那一刻,朱砂般的血光霎时大亮。
日溶万华阙,流光都一瞬。
禁制应声而破。
少主保持着按剑yu拔的姿势,从目瞪口呆,迷茫,到无措的怔然。我靠他上宗——姓谢的祖宗十八代,真出来了?不是这厮的幻术罢?
小师妹疲惫地扶着额头,神se奇异。别人靠修行晋升,她靠做算术题晋升,就在她解开法尊唯一法的瞬间,gui缩在丹田里的道台骤然大炽,从亟待寿尽的筑基初期,一举突破到了金丹后期。
而这时,她正青春年少,仿若返老。
法尊嘀嘀咕咕:这才不是本座的唯一法!
……这是属于你自己的道。
下了一夜的雨,水汽漫到内室来,淹得白釉梅瓶照出一些剔亮的光彩。
推开窗时,还觉风物明亮,红尘从别院的这一端翻滚到另一端,两枝玉兰斜斜地靠过来,穿cha在支窗与摘窗之间。龙泉府常见这样的时气,明如鉴看了一会儿,复将窗子掩上了。
李妙容0索着书案上前,朝着窗下眯了眯眼睛,“不要关了,透透风也好啊。”
他们是去年秋后夺回龙泉府的,这段时日都住在官署,今日甫一回来,先被飘卷的尘土迷了眼。
府中太久没有洒扫,落叶埋了满庭,也没有仆人帮衬,光靠两个手无缚j之力的文人布置擘画,简直难如登天!
便只有开窗关窗的活计做得好。
如今明如鉴使力一合,转轴不堪重负,骤然拂出去尖细凄楚的一声,两人俱是一怔。
心里唯一的侥幸也熄灭了,果然啊,阁子里的陈设到底还是坏了,倘若请匠人修缮全府,浩浩荡荡半年下来,又是一项大工程。
正堂里还要严重些,慢慢重修也就算了。可这座阁子是不净观的闺阁,不能“慢”,只能“快”。
他稳了稳心情,望向李妙容,“还没有消息?”
李妙容不忍直视案上满盈的灰尘,伸手支开窗,“说不定已经在路上了。”
他又si了心,直到一gu冷意慢慢攀上脊梁。“她真的还活着吗?”明如鉴问,声音低得像一阵烟,徐徐没入墙上那幅仕nv画。
许久不见回应,往阁子里环顾一圈,珠帘一层层揭下来,在深处浮出凉沁沁的银光,李妙容呵腰,从书格最下面的夹层里ch0u出一只陶偶。
陶偶的头颅不见了,只剩一具穿红衣裳的身t,裂纹从最上端延伸到抻直的脚尖。
略顿了顿,李妙容将手指探进缺口,轻轻掏了两下,在最深处g出一颗坚y的石子——没有石头会是这样巧合的形状。他不敢多思,将“石子”放在掌心,虚虚地握住了。
是牙……被拔下来的獠牙。
他问,“是谁的?”
一道风卷起明如鉴的袖子,这gu冷峭的味道从袖口散出去,瞬息便盈满了整间内室。他们对视半晌,又移开视线,明如鉴竟然还算镇定自若,翻过袖笼,慢慢擦了擦通身殷红的陶偶。
李妙容终于松懈下来,忽然“嗳”了一声,“问禅,你的袖子……”
“是阿净的。”明如鉴说,“是阿净的牙和血。”
两年前,明不净观染了瘟疫,成了“疫尸”,按律应要处决,明如鉴不忍心,偷偷将她藏起来了,李妙容骂他糊涂,但也没将此事告知叔父。
一个冷寒的秋夜里,东西城门洞开,疫尸破了龙泉府,龙泉府一夜之间血流如河,皇帝被咬si在了彤庭里。
明如鉴和李妙容不得不率领残部撤离上京,不净观这会儿疯了一半,砸破门锁,一个人逃走了。
等到明如鉴收编了父亲留在南边的旧部,这才能ch0u出人手去找她。
然而九州浩浩,七百多个日夜过去了,依旧音讯全无。他简直不能想象,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在这血流漂橹的地狱人间,还能在哪里落脚。
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这间别院里,李妙容掖着出鞘的剑,做好了杀si她的准备。
天光照不进来,怏怏往另一端移去,她坐在碧绿的橘子树上,穿一身雪白的里衣,露出膝盖,编着乌黑的辫子。
李妙容向前几步,打了一个照面,忽而便定住了。
他丢下剑,举起袖口掩住脸,头也不回地冲出别院,一截短短的日影横过来,坐在树上的不净观微微地笑了,她笑起来时有种春天美好的韵味,明如鉴愣了愣,奇异的感觉渐渐涌上心头。
最后是李妙容打破了静谧,他喘着气,不可置信地望着明如鉴面上那种幸福的笑容,李妙容叫他的名字,几乎像是撕心裂肺的吼叫了——“明如鉴!”
这声音唤回了他。
锋镝映出一棱光,笔直地镶入云烟之中,障目的叶子一片片散去,她的面容就像一支融化的白蜡烛,火焰烧出泪珠般的蜡花。
不净观在他殷切的注视里腐烂了。
声带仿佛被谁细细地磨碎了,他终于找回自己嘶哑的声音,“阿净。”
烂r0u砌在半张脸上,不净观咧开嘴,清晰可见的下颌骨牵动着那层薄薄的皮。
李妙容粗鲁地擦了擦眼角,冲上前去,将他拖出了院子。他们相顾无言,明如鉴讷讷地说,“她b之前好了很多……对不对?”
甫一说完,恐怖的悲哀便将他淹没了。
李妙容绕着圈走来走去,半晌,他回过身,猛然拽起明如鉴的衣襟——拽得他踉跄了几步,李妙容的吼声里有模糊的哭腔,“你疯了吗?!”
两声如出一辙的诘问重合了,隔着两年光y,不净观耳畔那朵白橘花诗画般的形状,愈发深刻而鲜明。
明如鉴“嗯”了一声,并不反驳,平静道,“确实是她,这里再没有别的人来过。”
“可她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