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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的人影如潮水覆过,沈瑶视线渐渐模糊,她麻木地挽着谢钦的胳膊,逆着人群往外走。
穿堂灯芒璀璨,明亮的六面羊角宫灯在夜风里不谙世事地摇。
也不知是何人在宫灯上作了画,那画面上一名少妇身着杏色长褙,眉目娴静,神色温柔带着几名孩儿嬉戏,相貌与沈瑶依稀相似,沈瑶痴痴看着她,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
“娘”
寒风拂掠,灯面一晃,那画里的人也柔和凝望过来,这一回那人没有嫌弃,也没有皱眉,甚至含蓄浅笑,就连唇角那若隐若现的酒窝也与沈瑶如出一辙。
豆大的泪珠自眼眶滑落,沈瑶咧嘴一笑,释然了。
迎面风雪扑来,沈瑶倚着谢钦迈出门槛。
鹅毛大雪当空浇下,苍翠的木,明绿的廊,就连木桩上的那一盏盏晕黄的灯,也慢慢染上积雪。斑驳的记忆,泥泞不堪的过往,均随同眼前这一幕幕,渐渐褪去颜色。
寒风冷冽,雪铺天盖地,冰沫子扑入眼帘,她双目怔怔,深一脚浅一脚踩在绵雪里,身后熟悉的轮廓慢慢被磨灭,手脚麻木了冻僵了,她犹不停,谢钦也由着她,搀着她风雪无阻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天地只剩下一片茫茫的白。
沈瑶行至一处高桥,举目四望,原来朝飞暮卷,云霞苍翠,皆不过是浮生一场梦。
天色微熹, 风卷残雪从茫茫的院落吹入窗棂。
冷气瘆人丝丝拂动帘帐。
沈瑶眼角抽动了一下,慢慢睁开眼。
模模糊糊的眼前仿佛有个身影,随着目光聚焦, 那道身影越发明晰。
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娘”沈瑶下意识开了口, 嗓子因过久没说话十分暗哑,
老太太听得这声娘,眼眶发酸,挪上了塌, 将她搂入怀里,
“娘在呢。”
段氏过世令老太太唏嘘不已,不论沈瑶与沈家关系如何,宗法礼规不可废,沈瑶身为外嫁女, 即便没有严格的守丧时期, 一年内不能食肉, 也不便同房。
何时能有身孕?
若这一年内,她再出点什么事, 谢钦与沈瑶便要守丧三年,光想一想, 老太太头都要炸了。
只是心中郁碎归郁碎, 面上露出的更多是疼惜。
“今日陛下召钦儿入宫,他不放心,请我来陪陪你,你弟弟已从边关赶回主持丧礼,你父亲那边, 钦儿也在陛下跟前说了话,隻不在人前露面, 私下可守在你母亲身旁。”
沈瑶靠在老太太怀里,昏懵地看向窗外,天色已亮,明晃的雪光中有一丝绵长的晨曦,可见是放了晴。
她不知自己睡了几日,脑里一团浆糊,默了许久方浅浅应了一声好。
片刻碧云递来一盏茶,沈瑶撑起身,这才感觉浑身跟被碾压过时的,四肢酸疼,温水下肚好受了些,朝老太太露出个勉强的笑脸,“我没事。”
黎嬷嬷领着人进来伺候沈瑶梳洗,老太太挪去外间炕床上等着,过一会沈瑶穿着一件素色的缎面长袄出来,老太太见她脖颈堆着一圈白绒绒的衣领,暖着身子稍稍放了心。
婆媳二人一道用膳。
沈瑶用了几口粥,吃得都是素食,待肚子一饱,人也精神了。
“寒冬冷日的,让您大老远跑来,是儿媳不是。”
老太太嗔了她一眼,“如今就剩咱们婆媳凑日子过,还分什么彼此,你呀旁的别想,好好养身子,有什么事别呕在心里,娘陪你说话。”
段氏一死,沈瑶呕着的那口怨气随之消散,心里空空落落的,无悲无嗔,多么难过不至于,就是浑身绷着的劲一下子没了,她有些无所适从。
“您别担心,我还好。”她又喝了几口参汤。
老太太见她肯吃就放心了,只是目光不经意掠过她小腹,那一抹愁肠又被勾起,露出苦涩的笑。昨个儿她提起这桩事时,谢钦回应了她,道是夫妻两个的清静日子还没过够,不急着要孩子。
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她操心也是白搭。
手伸的太长,反而惹人嫌。
何况,沈瑶着实年纪还小。
老太太抬眸看向对面的女孩儿,十八岁的年纪,跟花朵儿似的,一张美目水灵灵的不谙世事,一旦当了娘,便不能像做姑娘时自在悠然,且让他们过几年舒坦日子。
这么一想,心便放宽了。
依着大晋丧葬规矩,外嫁女在停灵第七日需回娘家哭孝。
这一日恰恰是元宵节,谢钦陪着沈瑶回了一趟沈府。
皇帝破格许沈府办丧。
原先的华庭翠轩皆装点了白帷,一眼望去,人人穿麻戴孝,满目的白,灵堂正中跪着一人,腰身笔直,颇有几分青松不折的气质,当是段氏唯一的儿子沈展。
在礼官的引导下,所有外嫁女上灵堂哭孝,沈瑶恰恰跪到沈展身旁,姐弟两相视一眼,数月不见,沈展鲜见成熟不少,原先那身细皮嫩肉没了,面颊黑黢黢的,可见吃了不少苦。
沈瑶目光很快挪开,没有说什么。
沈展倒是打量她许久,轻轻唤了一声四姐,沈瑶没应他。
一日下来沈瑶没怎么搭话,到了傍晚沈府留饭,沈瑶没吃与谢钦一道回府。
次日朝廷开印,谢钦忙得脚不沾地,沈瑶在家里折纸鸢。
到了十八这一日,三司会审三皇子一党党羽,沈黎东穿着一身囚衣跪在堂中听训,他毕竟算不上三皇子一党的中坚,不至于人头落地,谢钦从中斡旋,给判了个渎职罢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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