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角(02)
生上台,重演着刚刚发生过的事。
我虽然身处在大礼堂,在这场典礼里,可是却像一个旁观者,不停地打量着那些资优生脸上的表情,不过这样看着看着,竟然让我看出了混杂在其中的另一种人。这些资优生有两种:一种是品学兼优,秉持着善良和平的心态,标准的乖宝宝;另一种也是品学兼优,只是优良的品行,全都是装出来的。
这种人在站上舞台、领过奖状的那一刻,骄傲、得意的情绪就会不经意地浮现,他们下探的目光就像是在鄙视我们这些坐在台下的人一样,鄙视着我们这些失败者。不过在和长官合照的时候,他们总是会皮笑r0u不笑地应付着,在拍完照之後,还会用不屑的眼神看看身边的人,看来他们对拍照这个不成文的规定非常不满意。
我总能在他们的身上感觉到和我一样的气息,我说不上来那到底是什麽,但是除了成绩以外,我真的看不出来他们哪里和我不一样。但这当然只是我认为,陈老师可不这麽想,我瞥见她一直用欣慰、满足的表情看着在台上领奖的学生,她大概觉得这些学生能有这麽优异的表现,全都是她的功劳吧。
「哼……」在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我居然不小心哼笑了出来。
毕业典礼就像一场满座的电影,人人在花钱进场之後,才发现这部电影既无聊又难看。不能退票离场,又舍不得浪费那几百块的电影票,於是y着头皮保持清醒,y着头皮看到最後一幕,接着基於不甘心的情绪,只好咬着牙拼命地鼓掌、欢呼,打si都不会承认自己花钱看了一部烂片。
只有我承认了,我承认我就是看了一部烂片,所以我拿着我的毕业证书,头也不回地踏出了学校的大门。那些害怕丢脸的人,还在校门口假装留恋,他们又哭又笑、又亲又抱,好像谁不跟着这麽做,谁就是无情无义、没血没泪,而我这样的异类,理所当然又变成了他们指责的对象。
他们没有叫住我,却用足以让我听到的音量在批评我,一句一句交错在一起,就像一直在我耳边发出嗡嗡声的蚊子,怎麽赶都赶不走。我很努力地压抑,很努力地说服自己不要去在意,反正已经毕业了,我再也不用来学校,再也不用见到这些人了,但是前方的红绿灯迟迟不肯变换灯号,那些充满恶意的言语渐渐地啃食掉我的轻松,还把紧张和不安推到了我的身上。
绿灯终於亮了。
我想也没想就拔腿狂奔,过了斑马线之後,正好有一台公车进站。我随着人群流动,直到公车的阶梯都被挤满了,直到周围的人都不打算再挤上车的时候,我y是上车了。其实我并不知道它要开往哪里,也不知道我要在哪一站下车,我只是很迫切地想要离开这里,很迫切地想要逃避那些眼光而已。
猛烈的推挤让塞满的公车到处都是不耐烦的啧啧声,站在我前面的那个男学生,更是回头狠狠瞪了我一眼,让我吓得赶紧撇过头,尽可能地倚靠在把手上,同时也把双肩向内缩,避免占用过多的空间。
坐在驾驶座的司机怕被乘客挡住视线,怕没注意到si角会夹伤人,所以总是会再三确认车门边的状况,不过两段式的活动车门不管要开启或关闭都需要一定的空间,我站在这个位子,实在是太勉强了。
但是我不想下车……
突然,有个人抓住了我的衣领,把我拖下了车,我错愕地睁着眼睛看着我前面的那个男学生。他一开始也跟我一样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但在我摔出公车之後,他不但因为得到多余的空间松了一口气,还看着我得意地笑了,接着我听见他转头跟司机说:「司机先生,可以关门了!」
公车关上了门,从我的面前驶离,而我原本明亮的视线,很快地就被一群人带来的y影给覆盖,他们一个一个包围在我的身边,一张一张全都是笑得y险的脸。
廖纹皓双手环抱在x前,弯腰看着跌倒在地上的我说:「这个方向的公车又不能到你家,你要去哪里阿?该不会是领到毕业证书太高兴了,连回家的路都忘记了吧?」
嘲笑声四起,全都在附和廖纹皓。
我不知所措地眨着眼,回避廖纹皓的目光,空荡的双手不自觉地握起拳头,一根根手指迷惘地在手掌上轻轻搓着。
我猜这是我的幻想,幻想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幻想这一切都不存在,可是这真的只是我的「幻想」,因为事实上,这些都发生了,这些都存在了,而且除了廖纹皓一行人之外,越来越多不相g的、想凑热闹的人围观,让我所处的这块土地严重超载,深深凹陷,然後崩塌。
不过真正往下掉的人,却只有我一个。
杂乱的讥笑和嘲讽在我的耳边轰轰作响,我没有反应,也不知道该怎麽反应,「再忍耐一下吧。」我这麽告诉自己。但是廖纹皓似乎不打算放过我,一夥人把我拖进了暗巷内,一条落在两栋建筑物中间,狭小得令人喘不过气的暗巷,就像我现在的处境,难受得令我窒息。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只记得廖纹皓抢走了我的毕业证书,随便瞄了几眼之後就扔在地上,然後他看着我,面目狰狞地说了很多像是在警告、讽刺我的话,但我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一句都听不懂。最後在他一声令下,大大小小的拳头纷纷向着我飞来,我被迫接下拳头带来的力量还有ch0u离後的冲击。
痛。疼痛让我知道我还有意识,我还活着,但是也让我知道我的自卑,让我知道我没有能力反抗的悲哀,纵然我知道的、感受到的有这麽多,不过我却不知道这麽悲惨的自己,到底为什麽要活着?
我虽然被几个人压制,打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但是我一抬头,一睁开眼,就能看见前方那张掉落在廖纹皓脚边的毕业证书。我想捡,所以我伸长了手,努力地挥动,看看能不能构到它。
一双皮鞋停留在毕业证书旁边,映入了我的眼里,我吃力地撑起脖子向上看,只见那个人背着光,浑身都是黑影。我看不清楚他的脸和表情,可是我知道他是廖纹皓,而很快地,他也就向我证明,他是廖纹皓。
廖纹皓充满挑衅地声音传入了我的耳里,「你是想要这张毕业证书吗?好阿,我给你,如果你拿得住的话。」然後他就抬起脚,让脚尖朝上、脚跟朝下形成了一直线,接着将施力点放在皮鞋厚厚的鞋跟上,毫不犹豫地往下一蹬。
「啊——」我的尖叫声响彻天际,因为我太痛了,真的太痛了。
厚实的鞋跟压在我的手指上,完全陷进了我的皮肤里,我急着想要缩手,可是只要我一动,我的手就痛得超出我的想像。我承受不住,我忍耐不住,我不停地哀号、不停地恳求,但是不管我怎麽说、怎麽挣扎,廖纹皓的脚还是没有动静,我也就只能让我的手痛得一直发抖……
为什麽我都认输了,这个世界、这些人,还是不肯放过我?
一个被水泥包围的空间,安静得彷佛只能允许行走发出的脚步声,刺鼻的药水味在空气中弥漫,再添加一点过冷的空调,又是si寂又是冰冷,看起来和监牢没什麽两样,不过却出乎意料地适合我。
适合禁锢我。
我在毕业典礼上看不到的爸妈,在医院里看到了,只是我在他们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怜悯。他们来医院不是想要关心我,也不是怕我寂寞、怕我痛,所以想要来陪我,他们会出现在这里,就只是想要教训我。
爸爸的目光像是着火一样,他一边用手戳着我的额头,一边不停地叫骂:「看看你这是什麽样子,有书念不好好念,有人当不好好当,一定要这麽野蛮当个人渣吗?如果你下次还要打,麻烦先通知我,我宁愿花钱叫对方直接把你打si在路边,也不要花钱在这边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