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往事
卫生间里的水声很大，热水倾泻在地板的瓷砖上，声音短促又沉闷，像是六年前的那场大雨。
六年前，江明市。
大雨下了一天还未停歇，反而越发滂沱。
弥漫的白色水汽将整个世界笼罩在朦胧之中，路边的汽车飞驰而过，溅起巨大的水花后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除夕夜，寒风凛冽，大雨瓢泼。
几十个少年却穿着短袖，聚集在碧水河畔，分成了两派，一左一右，分庭抗礼。
右面领头的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高高壮壮的，一道长长的疤痕贯穿眉骨，手里拎着一块转头，“你划个道吧，今儿咱怎么练？”
左边领头的看起来似乎更小，眉目乖巧清秀，看起来像是个初中生，只是手臂上纹了一只巨大的老虎，让他看起来多了些社会气。
他向周围看了一圈，在旁边的泥洼里捡了一块跟对面差不多大的砖头，“你喜欢用砖的话那我奉陪。”
“今天咱们就互相拍三砖头，谁先倒下算谁输。”
少年的声音很平静，“谁输了，谁就把城北的地盘让出来，怎么样？“
大雨越发瓢泼，少年平静的声音透过雨幕传了过去，“高强，你敢吗？”
高强盯着对面的身影，喉结滚动了一下，色厉内荏道：“废话，还没有我高强不敢的事儿！”
他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但是，得我先来，你答应吗？”
空气安静了几秒钟，隔着雨幕，他有些看不清对面的表情。
“可以。”
少年把砖头扔下，一步步向前，穿过雨幕，来到高强面前，身后还跟着他的手下。
高强心里一喜，但表面上却大义凛然，“这可是你答应的，到时候输了可别说我高强欺负你。”
“麻利点。”少年双腿岔开，憋了一口气，站稳了等着高强过来。
高强深吸一口气，第一块砖就奔着少年的脑袋拍去，但拍到一半突然对上少年的一双眼。
那双眼里没有丝毫的害怕，有的只是冷漠、冰冷，仿佛站在这里被拍的不是他一样。
高强心里一紧，不知道为什么稀里糊涂的第一砖头就偏了，直接砸在了肩膀上。
一砖头落下，少年后退一步，肩膀上一道血印子浮现出来，染红了白色的t恤。
少年的嘴角多了丝讥笑，“高强你没吃饭啊，使点劲儿啊！”
高强有些恼羞成怒，第二下直接奔着脑袋砸了下去。
少年身子晃了晃，往后倒退了几步，差点栽倒。
头上血流如注，雨越下越大，雨水落到身上变成血水顺着流下来，不过几秒钟的功夫，少年已经成了一个血人。
“老大！”身后十几个小弟齐齐就要动作。
站在少年身后的王虎一把上前扶住，“老大，你没事儿吧？”
少年摇了摇头，他推开手下，往脸上抹了一把，重新站稳。
他看着高强，一步一步慢慢上前。
此时他浑身被鲜血浸湿，像是一个从地狱里爬上来索命的恶鬼
高强悄悄往后退了几步
少年看着高强，嘴角扯出了一个笑容，“来吧，还有最后一下。”
高强咽了口口水，虽然他不想承认，但他知道，此时他已经输了
他不知道最后一砖他怎么拍下去的，只记得那力道跟拍棉花差不了多少。
少年低下头，从地上捡起砖头，他拎着砖头，嘴角还带着笑容，“该我了吧？”
高强不知道他此时怎么还能笑出来的。
他只觉得心生惧意，少年走一步，他便退一步
最后，当少年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终于忍受不住这种压力，大吼一声，拔腿就跑。
他身后的小弟一看老大跑了，也跟着树倒猢狲散。
一时之间，整个碧水河畔只剩下了十几个人，却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少年并不追，他知道自己赢了，而且以后高强都不会，也不敢再跟他争地盘了。
“老大”王虎紧张地上前，满脸担忧地看着他。
少年捂着额头上的伤口，血从指头缝里往外冒，混着大雨流下。
他冲着自己的人晃晃头，虚弱地笑了笑，“走，去缝几针呗。”
夜色深浓弥漫，雨势还在加大，黑色的泥土地越发泥泞，滂沱的大雨仿佛没有尽头，眼前少年的身影也逐渐模糊起来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尖锐刺耳的闹钟声音响起，周应淮的思绪被拉回现实。
他关了闹钟，向旁边瞥了一眼，卫生间的水声还在继续。
周应淮起身走到卫生间门口，从外头把锁打开了，敲了敲门，“时间到了，出来吧。”
里头的水声停止了
过了几分钟，卫生间的门从里面打开了。
周应淮看过去，发现凌煜已经穿好了衣服，但是整个头发湿漉漉的，牙关直打颤，嘴唇也有些发白。
周应淮扔了一块毛巾过去，“头发，擦干。”
“谢谢师兄。”凌煜现在师兄已经叫得很顺口了，周应淮也默认了他的这个称呼。
周应淮靠在墙上，一双眼睛就没有从凌煜身上离开过，默默看着凌煜擦头发。
凌煜被他看的有些发毛，不会是他不打算帮自己了吧？
“师”
“很疼吧？”
“啊？”凌煜有些茫然，周应淮这话问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抬头，他撞进了周应淮的眼睛里，周应淮指了指他的额头。
凌煜终于反应过来，也不知道周应淮是在问他挨的那几砖疼不疼还是在问他缝针疼不疼。
摇了摇头，“不疼，都过去了。”
周应淮的视线下移，看向凌煜的手臂，凌煜的手臂线条流畅，白皙光滑，哪有一点纹身的样子。
他努了努嘴问道：“之前的纹身呢？”
“洗掉了。”
凌煜的语气还是那么平淡，平淡得让人几乎以为他不是在说自己的事。
周应淮沉默了一瞬。
“很疼吧？”
这次是问的纹身。
凌煜低头，没有和他对视，“不疼。”
周应淮知道他在撒谎
砖头拍在脑袋上血流如注怎么可能不疼？脑袋上连缝了几针怎么可能不疼？身上那么大片的纹身洗掉又怎么能不疼？
他有些心疼地看向凌煜。
凌煜手里拿着毛巾，随手又擦了几下头发，终于抬起了头。
声音有些苦涩，“老师不喜欢我纹身，也不喜欢我跟他们待在一起。”
他深吸了一口气，“老师为此不知道打了我多少次，我表面上跟他们不再联系，可私底下帮派的大小事务还是得我来处理”
“直到老师离开之后，我才彻底醒悟，我退出了帮派，把纹身也洗掉了＂
凌煜苦笑了一下，＂虽然老师看不到，可我不想让老师再生气了”
周应淮看了一眼正在感伤的凌煜，突然问了一句：“你们帮派叫什么名字？”
“啊？”凌煜抬头，有些愣怔，显然没想到周应淮会问这个问题。
他有些懵，“叫黑虎帮”似乎是有些羞耻，凌煜有些不好意思。
“噗”正在喝水的周应淮一口水直接吐在了凌煜脸上。
“咳咳咳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