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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伍 世曲

 

在衙前击鸣冤鼓又是没用,实在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

她略带歉意地看向应传安。

这般行事确实有逼迫的意味,五湖四海齐会,高朋满座之时,众目睽睽之下,揭露郧阳县中盗寇横行,为非作歹,无异于直言郧阳官府失信不治,昏敝无为。而对他们来讲,这是推进案情的妙计,氛围到这了,知县但凡敢推拖半点,倾刻就能身败名裂。

果然,众人由抚掌唏嘘转为窃窃私语,

“竟然如此。”应传安点头,沉思片刻后问道,“只是不知娘子何时寻的官府报案?我任官月余,从未连续两日不应卬,也从未见过有此类事务上报。”

“这重要吗?”那少年止住岔头,“知县该想的是如何剿匪,少得再发生这事。”

应传安转头,默不作声看了他好一会儿,同他打太极:“并非我不愿…”

他打断,“多少人深受其害,先前不作为便罢了,现在怎么还是无动于衷?”

“……”应传安回头扫视一圈,有头有脸的名门望族基本都在这了,现在都齐刷刷盯过来,心思各异。

往深处看去,人群叠掩后,一人抱臂而立。陈禁戚面上不显半点情绪,淡漠地远远看着。再仔细观察,也有不少人时不时往他那看一眼,毕竟这人的态度可太重要了。甚至于街上的鸣冤的百姓,是拖下去以闹事处理,还是革察郧阳县衙,都是他一句话决定的。

应传安叹气,又转头望向余缅,对上视线后倏然放下心来,直言道,“事关重大,倘若其树大根深呢?只凭我,只凭郧阳官府,如同蚍蜉撼树,难以动摇其本。”

“撼不动,便不去撼了吗?”

“打草惊蛇。量入为出,行事不成反而伤其自身,不可取。”她摇头,“何况有备无患,知之者胜,不得操之过急。”

“知县的意思是,一定会给个公道,只不过要等等?”

应传安挑眉,这孩子终于不把话讲绝了,竟然知道递台阶,笃定应下:“是。”

“那倘若我说现在就要这个公道呢?”

…好,果然还是尽往死里聊的。

“小公子说笑,剿匪事大,莫说粮草兵马起势要做准备,便是向上校呈汇秉也是要半个月的。退而言之,哪怕铤而走险先行后奏,先行所需的人力从何而来?”

难不成真叫县中不过百的县卒去赌输赢?万一败下来后果谁承担的起,死去的县卒是郧阳百姓,家破人亡的也是郧阳百姓。

剑拔弩张之际,一道声音忽地从远处响起:“颍川可以借兵。”

“……”

“……”

众人纷纷回首,陈禁戚风轻云淡,稳步走过来,走得应传安太阳穴直跳。

“殿下…”

什么意思,这什么意思。

这是来拆台还是来搅浑水?

“殿下这是要做什么?”应传安侧过头,极力放轻声音。

陈禁戚音量不大不小,恰好能让近圈人听清,直白道:“许久不吵架,应知县带我一起。”

“……”

“……”

他一掺和进来,本来一言不发的围观群众纷纷打起了哈哈,你一句我一句,摆摆手都散了,事情被高举轻放,堪称荒唐地了结,日后再议。

**

宴会遭此事变,宾主兴致尽失,不欢而散。

来客繁多,眼下需要应传安处理的事务也繁多,非富即贵的出点什么事她可担待不起,再加上半路出的那档子事,给她心理承受能力也上了难度。

应酬到了深夜,一女客同她最后出府,对方已经大醉,时不时凑近应传安说两句,又猛地搭上她的肩膀。

“应二娘子。”她突然大声,“应拾遗!”

“……”

“早就听闻二娘子的名号。陛下亲夸的温良恭俭,能受任郧阳知县一职,必有独当一面之力。今日的事,我相信二娘子自有考量……拾遗至今也不过二十六岁吧?真是年少有为!”

“…谬赞。只是传安今已不任拾遗一职,难担此称呼。”

“诶,躬检疏漏,除蔽益德,如何当不得。”她又转去哀伤自身,“我则又是不同了,一事无成,日日混吃等死,何等颓废。好不容易家中有事让我做,我却…唉!唉!”

应传安不太想搭理她,万一喝醉了说出点了不得的事给听到了对谁都不好。

她却兀自掏心掏肺,“应拾遗知道我家让我来这干嘛的吗?”

“等…”

“我告诉你!”她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迫不及待宣泄出来,“我娘叫我来托意搭线颍川,这怎么搞,这要怎么搞?我本来想酒壮怂人胆——但我还是做不到啊!!”

她喊得更大声了:“我做不到啊!”

“……”应传安怜悯地看着她,“这不怪你。也是难为你了。”

应传安还想再宽慰两句,余光瞥见了谁,步子随即一停,她和那女客的侍女交待几句,留在原地。

背后谈人被主人撞见还是蛮微妙的。

她干脆就当无事发生:“殿下。”

陈禁戚没应。

应传安探头,他周围空无一人,便问“殿下今夜作何安排?”

“那要看应知县怎么安排。”

她笑了,“还能如何安排。”

深夜,点烛窗前。

应传安坐好,低头理着桌子中央的烛芯。

“殿下以为,今日的事要如何计较。”

“旁的不说,余家定是早就知晓此事。”陈禁戚受不了了,“别纠结你那破烛芯了,光晃得眼睛疼。”

她默默收回手,“确实,余家小公子的生辰宴出这事,余掌柜那不好说,但余小公子该是知道的。”

“提起这个。应知县和他宴会上聊的深夜冒犯,是指什么?”

“…也是同一件事,一群小孩想假意投诚诱敌而诛,我没同意,夜半便想窃印行假令。这么说来余小公子还有案底,里应外合的可能性更大了。”

“应知县打算如何解决此事?”

“那窝山匪能在郧阳这么横,是已经与当地世家有所勾结。我已上书。”应传安摇头,“然而御史台多有推拖,估计也是蛇鼠一窝。甚至官府差吏都受状不理,当真是…”

她头疼至极,长叹一口气。

“上奏不通,”陈禁戚意有所指,“应知县可曾考虑过其他办法。”

应传安抬头看他,眼睛一眨不眨。“有。只是我不知,能否告知殿下。”

“……”

“我现今唯恐打草惊蛇,他们与世家相互关联,今日宴上事发,会不会刺激到他们。”

思及此处,应传安挺后悔始适时自己没演的像个奸官,让他们信自己会无所作为比警惕起来有所防备甚至暴起来的好。只怪她还是对名声有所顾忌,又是众目睽睽又被强要切确回复,说到底还是心态有差。不过鉴于她现在还算名声在外,相较奸官,更大可能会被唤作伪君子。

她神游天外,眼前忽然罩下一片阴影。

“你不信我。”

“殿下。”应传安移开他手边的烛台,“殿下小心。”

他起身,单手撑在案台正中央,距离缩近,自上而下地俯视,压迫感顿时上来了。应传安感到不适,才往后退了些他就又坐了回去,烛火昏晦下,看起来情绪似乎不太好。

应传安收回视线,桌角的烛焰不稳,啪地响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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