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本将彦
推给我。这些带有尊重意味的举动往往会让我感到错乱,时常有种自己并不身处这个行业的错觉。
但那时候的我已经对这些麻木了,并不会给出什么礼貌的回应,我只想赶紧结束,从这个密不透风的房间里出去抽根烟。
清晨的阳光从深灰色沉闷的窗帘缝里透了一点进来,我的手搭在她递过来的那摞钱上,刚好挡住那一线透进来花白的日光。
我在心里大概估算着,这位好心的客人这次多给了多少钱的小费,加上这些,够不够用来把上次被客人嘲弄那台看起来就不够档次的跑车换掉。
我在她对面,彼时两个人坐的位置像照镜子。
“那里……没关系吗?”她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什么?”我回神,明显愣了一下,顺着她指的位置一摸脸,毫无防备地吃痛地嘶了一声。
被她一提醒,我才知道她正一脸关切地看我嘴角相同位置的伤。
那是前两晚的一位男客人让我给他口的时候,用力把我的脸往他的皮带扣上压造成的。当时肿的厉害,即使敷了消肿的药还是有很大的一条血印,可我的时间早就排满了,如果因为这点事临时请假,恐怕所有人都得为我的任性买单,这样做的代价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承受得起,潜意识里也就根本没考虑过。
所以那时急于接待她的我,根本来不及处理伤口,折腾一晚上,粉底脱的差不多,刻意遮掩的地方应该不剩什么了。
不过这样的事多到我自己已经数不清了,只是这次刚好伤在脸上有些明显。
但怎么说都是自己失职对吧,晚上可能看不分明,但这会吓到了客人真是不应该。
确实该道个歉。
“真的很抱歉,吓到你了,我的脸看起来很恐怖是吧?该好好处理的……”我捂住脸,恭恭敬敬跟她鞠躬反复说抱歉,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我赶紧揽下所有责任,希望不要给她这家店管理实在很差的印象。
“你不用抱歉……”女生看着我居然很快就红了眼眶,眼泪不住往下掉。“真不应该,为什么要哭呢……”女生低着头,用手赶紧抹掉眼泪。
“你……还好吗?”我一愣,显然有些措手不及,才想起来旁边的抽纸盒,从里面抽出来两张叠好,小心地递了过去。
端了一会,纸巾才被接过。
窗户吹进的风让白色的纱帘像婚纱裙摆一样飘逸地鼓起又落下,不知道在欢呼些什么。
我听她抽泣了一会,犹豫着要不要起身过去把窗帘重新拉好,省的让她看我的脸太清楚的时候,她压住我的手,开口了:
“我从第一次在这里看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
“什么?”我抬头,赶紧压制住自己的讶异,示意对面的女孩子继续说下去。
“是真的,喜欢,用这个词你也会觉得很可笑吧,但我感受到的心动的感觉不是骗人的。我默默关注你好久了,现在的你比刚来这里的时候放的开,也变得更好看,更受人欢迎了。你很会逗客人开心,但说实话,你表现的越完美无瑕,我心里不安的感觉就越强烈。因为我生活里并没见过能够情绪高涨一刻不停的家伙,再快乐的人应该也有难过的时候吧。可你好像都没在乎过。我以为你需要的是钱,可当我把钱递给你的时候,我发现你的眼神都不会有什么波动,我以为当我足够靠近你的时候能更了解你一点,可是到现在,即使我离你这么近,还是什么都感受不到……”
“三萍小姐,你究竟想说什么?”我尽可能温柔地打断她,说实话我实在是对她的话一头雾水。
三萍听完,声音突然激动起来,“世上的人都在寻找些什么吧,对吧?情啊爱啊,金钱、权利……我想问……如果你无欲无求,无论别人怎么触碰都能把人隔绝在外,那你到底把自己的灵魂安放在哪里呢?”女生问完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什么?”我一愣,仿佛心里被一根尖锐的刺刺出了血。
我揪紧心脏那里,好像是空的,想给自己一个合理的答案,抑或是安慰三萍,但我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多讽刺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我不知道……真抱歉,我不知道……”我喃喃自语,听见对面三萍慢慢不再抽泣。
屋子里安静下来。
“很疼吧被弄成这样……你都不知道疼吗……”女生抽泣,撩开我厚重的刘海想看一下我脸上的伤,被我闪开了。
“没关系的。很快就会好了,没想到居然是因为我让您担心成这样。”我习惯性咧开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弧度,安慰她。
她笑,似乎预料到,“你又是这样。”
三萍收起感性,恢复了一副冷脸的态度,她提上高跟鞋转身要走,却在玄关处停顿了好久,然后转头跟我说,“答应我,即使觉得没有希望,也控制住自己别去做傻事。”
“我知道。虽然没资格回应您的感情,但我还是感谢您对我说这些,期待您下次再来。”我朝着门口的位置跪在地毯上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直到门开又关上。
三萍的哭泣就像偶然泛起的涟漪,在那一刻,在我心上狠狠的激荡了一下,但没有给我带来多大的波澜。因为每天要应付的人太多,很烦恼,所以很快,我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我在之后一段很长的时间里,记忆里都是单调的炙热、肉体、贯穿、呻吟。是这间酒店的房间抑或是那间,反正在我眼里都差不多,神游的时候除了数吊灯灯泡的数量到底有几个,还会在意酒店房间背景墙和上一间镶嵌的装饰有哪些不一样,哪一种比较好看,如果我之后装修会想要哪一种。
没错,买新房是我那段时间的执念,或许也是受到三萍的启发,我努力给自己寻找一个暂时还达不成,但努努力却有希望做到的目标继续下去,这样的生活确实能稍微多一些期盼。
本来还想凭着这具看似坚挺的躯壳支撑直到生命的尽头,我这样跟自己说着,即使一天一天这样重复过下去也没关系,反正我已经深陷淤泥不会再有坠落的空间。就这样吧,我在心里跟自己说着,不要再有任何变化,就这样一直下去。
可惜就算这样的要求,生活也不能如我所愿。
母亲突然病重,突如其来的噩耗掏空了我几乎一切的积蓄,甚至那满当当的衣柜有一半的东西被我拿去变卖填补医药费,医院夜店公寓三点一线两年半,等来的不是好转的希望,是一封病危通知书、一场长达四个小时的手术室外的等待,和一具冰冷的尸体。
我捧着母亲的骨灰为她下葬,起身才发现,家人的离去、买房的落空,清零的存折,堆得像杂物间一样的逼仄租屋,三十好几的荒唐年岁,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我好像一瞬间,什么都没有在乎的了。
娇弱的白色花瓣被风吹过看起来很快就要支离破碎,就像人把握不住的生命的脆弱。
头顶的阳光正足,我擦过母亲墓碑上的灰尘,抚过那张年轻的灰白笑颜,又想起病房里日复一日被病痛折磨的她,只觉得一切恍惚又似真似假。
「你把自己的灵魂安放在哪儿呢?」我脑海里想起三萍哭泣着质问我的模样,突然心里一紧。
我看着母亲那张展开笑颜的小照片,莫名觉得辜负了她期待的什么,那说不上来的东西非常刺眼。
原来早在那时就已经丢了吧……早就……
我掩面哭泣起来。
那唯一还寄托在家人身上的感情的线,消散之后,这世界上好像再也没有什么能再束缚我的了……
因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