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朱厌这个孩子不能留”
离仑消失后的第五日,白泽神女来到小院。
大雨后一连几日都是情天,吹着凉风的秋日,婉儿与赵远舟对面而坐,院中摆着小桌,支着碳炉,热茶烧的滚烫,炭火上煨着橘子,小桌上摆满干果小食,暖洋洋的金辉穿过树枝照在他们身上。
赵远舟撩起绣金钉珠的广袖,将杯盏轻放在神女面前,“今天怎么有空来,是离仑有消息了?”
“没有,找不到任何踪迹。”白泽神女抿了口茶,从拿来的大箱子里取出药瓶给赵远舟,“这是压制戾气的药,刚刚做好。”赵远舟接过药,婉儿嘱咐说,“别忘了喝,以后就随身带着,快喝完的时候记得给我稍信。”
“好。”赵远舟打开瓶子,药刚一入口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梗着脖子硬生生把药咽下,不可思议的望向神女,“这是什么?也太难喝了。”
婉儿端着杯盏瞪他,“万年的妖怪了还怕苦?”
“老妖怪就不能怕苦吗。”赵远舟打量手里的满满一瓶的药,再看向脚边的满满一箱,顿时丧起脸来,“你没弄错吧,什么东西熬的啊。”
“良药苦口。”神女板着脸,“苦也得喝,这药专治你的毛病。”
赵远舟皱着眉头,举着药瓶闭眼狠灌了口,又掏出随身的酒壶,一气喝干酒液。
待嘴里的苦味消下去,赵远舟唉声叹气的把药倒进空壶里,“酒壶啊酒壶,你跟了我这么久,什么美酒佳酿没装过,可惜从此以后只能盛这难喝的东西了。”
婉儿望着他若有所思,等咽下最后一点热茶,突兀的开口,“你的信我看了,朱厌,这个孩子不能留。”
赵远舟单手执着酒壶,不抬眼的问,“为什么。”
碳炉烧的噼啪作响,风吹拂着素白曳地的轻纱衣裙,婉儿放缓了声音劝到,“戾气不稳,你现在的妖力本就控制不住,这个孩子会让你很难受。”
“有多难受。”
婉儿摇着头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难受些也无妨。”赵远舟放下酒壶低头舀茶,冒着热气的茶水斟入神女见底的杯盏中。
“为什么要留下他?你就听我一句劝吧。”婉儿暗暗心疼的说,“要应付的事已经够多了,此时怀孕你的身子怎么受得了,你这是自绝死路。”
“本就已经踏上死路,还有什么受不了的。”赵远舟说得若无其事,单手拾起杯盏将茶水一饮而尽,又给自己斟一杯,“留下这个孩子,我死了也能有人继续管着离仑。”
“可是你怎么会…”婉儿着急,可这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她不好多说,欲言又止,“你身子本就奇特,怎么不注意些,偏偏在这个时候…还是跟他——”
“是意外。”赵远舟温声打断她的话。
“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就算留着这个孩子,他也不一定念你的好。”见赵远舟明里暗里袒护那人,婉儿冷言冷语道,“我们封印了他8年,8年不见天日锁在洞窟里,连那块巨石都走不下去,以他的脾性,出封印以后没第一时间杀到我面前,我都想送他一声多谢。”
“要杀也该先杀我。”赵远舟从炭火上拿过哄热橘子,剥开皮来,一半给了神女,一半留给自己。
咽下最后一片酸甜温热的橘子瓣,赵远舟低垂着眉目问道,“我近来总是想见他,有些不正常,这是为什么?”
“想见谁,”婉儿刚问出口便想到了答案,“离仑?”
“嗯。”
“是怀孕反应,这个时候父体在身边你会好受一些,妖兽后代本就天生强大,更何况你与离仑都是修炼万年的上古大妖。这孩子很难应付,还这么小就已经在争抢你的妖力了。”婉儿蹙起秀眉,“这事你还不打算告诉他?”
赵远舟又剥了一个橘子,一连往嘴中填了好几个橘子瓣,含糊的答,“再说吧。”
“以后一样藏不住的,用幻术遮掩倒是能骗过旁人,普通人看不见你的身形变化,可离仑有你的破幻真眼,你怎么骗得过他?难到要骗他这是你和别人的孩子?”白泽神女想想都觉得发愁,“破幻真眼是你的伴生法器,能看破所有法术识别真身,专克离仑的附身术和隐藏术,你到是大方,轻易就送出去了,现在可好,谁也找不到他。”
赵远舟嚼着橘子,迎光抬头望向院子里掉光叶子的桃树,“送都送了,那么久以前的事了,他不也回了我一件宝物吗。”
“离仑这几天可没闲着,他已经查到你跟辑妖司合作的事了。”
“这么快?”赵远舟沉声敛眉。
婉儿点点头:“他似乎误会了,以为你现在听命于人类,他已经伤了辑妖司好几个人,这样下去的话,辑妖司距离第二次灭门也不远了。”
赵远舟抿了口茶,无言以对。
“为了离仑逃出封印的事辑妖司很快就会来找你,我受到白泽令召唤要去调查一些事,这里只能靠你自己来解决了。”
“是崇武营那边有动静了吗?”赵远舟问。
“温宗瑜有所行动,白泽令感应到了,很微弱,不寻常,我得去查查。”
“好。”过后赵远舟又沉声补了句,“离仑逃出封印不在计划之内,但我们的要干的事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你放心,这事你知我知,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婉儿看看坐在对面身穿华服,肩披裘皮的赵远舟,还想再说点什么,“这个孩子,你”
赵远舟定定的答,“我可以保护好大家,也包括这个孩子。”
“那你自己呢?”
“我?”赵远舟苦笑,“我就算了。”
这时小院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浅蓝色衣裙的身影从外面迈进来,风一吹,衣裙上下翻飞,少女跑动的身影像振翅飞起的蝴蝶。
看到少女进门,婉儿思绪更重,“你死了,文潇恐怕也要跟着难过死。”
赵远舟不为所动,垂目说道:“伤心一阵子,会过去的。”
“文潇只是养女,但这个孩子可是你亲生血脉,你死了他怎么办?既然你想要他,那停下计划,好好生下他,养大他,现在还来得及。”
见赵远舟迟迟不说话,婉儿闭目感叹:“这8年,你把文潇养的很好,说实话,我没想到。”
赵远舟转头望着明媚的阳光下朝他们跑来的少女,“还要多谢你送她来给我作伴,有她在,这几年我也好过一些。”
婉儿冷哼一声,尽说些不好听的话,“我送她过来是让你帮忙教导,谁说是送来给你作伴的。”
“好好好,”赵远舟又给婉儿斟一杯茶,“不管怎么样都谢谢你,神女大人。”
婉儿环视这座不大不小的院子,不算高的院墙,就像囚禁飞鸟的笼子。
“从你8年前来到这里以后,除了跟辑妖司接触,偶尔去看离仑,这些年来你从这里出去过几次?你把自己囚在这个院子里,不回大荒,不见世人,你也不能总是一个人呆着,连个说话的也没有。”
赵远舟裹着大毛领的披风,抬头望望被院墙围住的四角四方的天,淡淡的说了句,“我在这儿呆着挺好的。”
“8年前的事也并非全是你的错,”婉儿说,“你生来就是承载戾气的容器,自然也有控制不住的时候,当时辑妖司的人在场完全是巧合。”
“不用为我辩解,说到底都是我犯下的罪孽,”赵远舟用不冷不热的,没有感情的音调说:“是我杀了大荒数不清的妖兽,是我把辑妖司屠掠到近乎灭门,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都是我的报应。”
婉儿见劝说不动,长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