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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约1

 

自己的脚。

「你这么好,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狗儿机灵地转移话题,眼里的感动不全是装的。

他本打算天黑透了再去找兰景树,从窗户翻进屋和兰景树说话,深刻地卖一卖惨。时间不能太早,至少要“饿够”一整天,才显得有诚意。

时间突然缩短到三天之内,他只能改变战略,用些不太光彩的办法了。

不能让兰景树发现屋里有吃的,狗儿将书倒扣盖住两包食物,起身引导兰景树往回去的方向走「我带你去看看我的爸爸。」

兰景树一头雾水地跟着走。

一个很寻常的没有碑的新坟堆前,狗儿开始预想好的剧情「这是捡到我的爸爸,一辈子没有结婚,过年前一个月去世了。」

兰景树有点惊讶,微微愣了愣。

狗儿继续编故事,动作表情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我脑袋里有一颗恶性肿瘤,爸爸捡到我时就知道了,他对我很好,我吐得快晕倒的时候他给我喂糖水,帮我揉肚子。可是,他已经永远的离开我了。前几天我发烧烧得厉害,爷爷没有带我去看医生,而是拿着钓鱼竿出门去了。我知道他不想救我也没办法救我,他只有很少一点钱,连买他看中的那口棺材都不够。」

有几个动作兰景树没看懂,重复一遍问狗儿是什么意思。

狗儿用通俗易懂的方式解释。

待兰景树完全理解意思,狗儿继续卖惨「你知道我为什么饿了三天才出来讨吃的吗?因为前两天我完全看不见,肿瘤压迫了视神经,我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成瞎子了。」不用激动地流泪,淡漠反而能体现已经接受现实的无能为力「我从小聋哑,如果再瞎了的话,那和死也没什么区别了。」

这一波强过一波的冲击,惊得兰景树无法回话,眉头挤向中间,脸上冰封似的凝固。

狗儿慢慢跪下去,垂着头无力地瘫坐一会儿,手语动作突然很快,透出心中强烈的渴望「明天是我的生日,在成瞎子或者病死之前,我想吃肉,吃鸡,吃鱼,我的生日愿望就是吃一顿饱饭。我不想当饿死鬼,我瞎了就再也找不到去你家的路了。」

兰景树心有触动,弯曲双腿蹲下,用温柔的眼神看着狗儿,他抬手想说什么,手掌举到身前,踌躇片刻又放了下去。

狗儿眸子里闪动着亮亮的什么,像是小时候望着糖果的欣喜「我能不能去你家过生日?我想在大房子里,想在有家人有笑容的地方度过人生最后一个生日。」

额头磕在湿草地上,很快地一下,再一下,砸出细微水声,狗儿咬紧嘴唇憋住汹涌的委屈「如果你答应我,下辈子我给你当狗,当牛也行,马也行,我还你一条命,随便你怎么使唤我都行。」

涉及到死前未了的心愿,这个时候该哭了,奈何狗儿性格太坚强,从小到大没怎么哭过,现在是无论如何都哭不出来。

早预料到关键时刻流不出眼泪,来的路上已经想出了解决办法。

上午下了一阵小雨,现在膝盖下的草是湿的。

狗儿两手撑地,快爬几步一把抱住兰景树,深呼吸鼓动胸腔装哭的同时在他背后使劲揉眼睛,把眼球眼眶揉红,再将手掌沾到的水涂到眼下。

像兰景树这类从未拥有过听觉的人,他们的思维里,聋人和听力正常的健听人是截然不同的,不只是正常人和残疾人的区别,而是物种的区别。

听力正常的人是狡猾又擅长欺骗的狐狸,是强大骄傲的狼,是充满力量的狮子统领,而聋人,要么是兔子,要么是指甲盖大的爬虫,或者是海洋里一份为大鱼准备的食物。

所以,当和他年龄相仿,又同是聋人的狗儿出现,兰景树有种发自肺腑的亲近感,他主动来送吃的也是这个原因。

时间被切开,准确地分割成碎片,面前孤立无援的狗儿,与以前某个时刻里无助的自己重合,爬行的姿势,颤抖的肩膀,夺眶而出的泪水,画面里所有的一切都那样相似。

手掌轻拍狗儿的后背,直到感觉他的哭泣慢慢平复,兰景树才放开怀中同样温热的身体。

待狗儿从极度的悲伤里回神,眼睛重新聚焦看向他,兰景树故意逗趣「你说要当我的狗,可不能反悔,先叫一声我听听。」

狗儿知道成功了。

没有比手语的“汪”,而是张嘴不发音,模仿狗的叫声,他嘴唇合上又张开,合上再张开……

像一出无声的默剧,满脸泪痕的男孩滑稽地学狗叫,另一个男孩眼里尽是疼惜,笑里掺着两分痛。

手掌抚过狗儿的脸颊,兰景树替他擦去悲伤「明天晚上来我家。」

直到兰景树离去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山脚下,狗儿仍有点不敢相信,前后不过10几分钟,这么简单,就赢了?

他也太好骗了。

他也太好骗了!

摸摸被轻风吹拂,干燥柔嫩的脸颊。

狗儿心头漫出一种微妙的矛盾感:好烦啊。

狗儿其实很清楚自己为什么烦,兰景树的反应太走心,他完全相信自己,自然流露出的信任和怜悯那么沉重,像山一样压下来。

心有点乱了,怕自己承担不起谎言被戳穿的后果,抬手抹一把脸,眼皮往下耷拉着,狗儿自嘲这辈子还从没这么怂过。

不想胡老头回来被兰景树撞见,狗儿去胡老头打牌的地方塞给他五块钱,要他在麻将馆老板这里住两天再回家。

1991年,两毛钱可以吃一顿饱饭,这五块钱足够一个人花两天了。

胡老头摘下眼镜捻擦,镜片表面附着的污垢一点没少鼻托再次回到鼻梁坑位,浑浊眼球精准锁定五元纸币,老人仅剩的几颗烟牙全部跑出来晒太阳「我孙儿好啊」

离开繁华都市的那天,狗儿身上带着一些现金,当时他的人工耳蜗刚坏,突然消失的听觉隔断了他与世界的联系,身体仿佛落入海中,被地心引力拉着往下坠,离空气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时间,某天,他在大巴车的车椅背后看到一本旅游宣传手册。

到达深山景区时刚巧国庆假期游客很多,几辆大巴车下来的人一窝蜂冲去检票口排队,那场面,光是看也知道有多吵,偏偏他什么也不听见,连买票都成问题。

这种热闹让狗儿难受,他坐车往路更窄的地方走,搭船过河,徒步翻山,终于彻底远离了城市的喧闹。

与人交流骤然减少,安静与孤单折磨着这个8岁多的孩子。

胡老头隔着吸满灰尘的眼镜片观察狗儿很久,在他偶然回视的瞬间用手语问他「你想你爷爷吗?」

万家灯火齐齐亮起的那天,狗儿跟着胡老头回了小土墙房子。

狗儿体态良好,脸蛋饱满,穿着还不土气,胡老头断定是富贵人家走丢的娃,问他叫什么名字家住那儿,要送他回去领点酬谢。

狗儿除了摇头,什么都不说。

除夕夜,鞭炮声响个不停,胡老头端出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那你跟着我吧,没有名字我给你取一个。叫狗儿吧,贱名字好养活。」

胡老头听力尚可,也会说话,已经去世的老伴是个聋人所以会手语,他的眼睛堪称世界之谜,连路都看不清却能准确分辨纸牌上的小小数字。

「节约着点花,输了我没有了。」狗儿挺佩服胡老头的,不管刮风下雨还是落冰雹,每天一牌,阎王老爷来了估计都得先打两把才能说话。

晚上狗儿把兰景树送来的腊肉切丁和米一起煮油油饭。这种做法是胡老头教的,是他们这个地方很普通的家常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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