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站到海水边,我让他停下,平静地说道:“别再过来了,裴追,我们好好再说几句话。否则,你若靠近一分,我便会后退一分。”
我后退,便是更深的海域。
那一刻,裴追的神情让我知道,这或许是我说过最残忍的话了。
他果然不动了。我看到他的衣袖在轻微颤动,原本以为是海风,这时才发现是他在颤抖。
“沈无,你要走了吗?”他哑声问我:“是因为恨我做了那些事吗?”
我轻轻笑了下,当作缓解气氛。
“当然不是。我又不是什么贞洁烈女,还能因为被你强搞了几次便寻死腻活么。”我笑道:“你其实知道我为什么要走的。”
裴追慢慢安静下来,那是一种几乎死寂的绝望,窒息,孤独。
他说:“你又要为了世人,舍弃我吗?”
这句话落下,我只觉得胸口一滞,愧意几乎要溢出胸腔。
“裴追,这海多美啊,我给你讲个童话故事吧。”我勉强笑道:“海底世界有一条小美人鱼,曾救过一个岸上的王子,从此爱上了他。她因此幻化出双腿,与王子相守。但有一天,她知道了,如果不回到海底自己原本该在的地方,就会有许多岸上的人变成海上的泡沫……”
我说到这里,裴追哑声打断:“我不要听这些乱改的童话。沈无,我只要你。回来……求你。”
我险些说不下去。
“……你等我说完这个故事。”我还是尽量笑着说道:“小美人鱼回到海底,女巫赞美她的付出,愿意送她一个机会。如果满足了条件,就可以再去人间——裴追,我的破法匕首还在你那里,是吗?”
裴追立刻颔首,隔着这么远,我仿佛都能看到他忽然活过来一些的眼神。
“那里面存留的阵法和法力,应当共能支撑两次。你先前用了一次,便还有一次。”我说。
裴追嗓音沙哑颤抖:“那法术只能改变本人经历的事情。我无论改变什么行为,都不能改变你带来末日的结果。”
“你可以’是我’啊。”我笑着,遥遥指着他的胸腔:“塔罗告诉你了吧,我的心在你那里。”
把心脏送给他…… 如今回想,这真是我这人渣在乏善可陈的人生中做过最浪漫的一件事了。
我对裴追耐心地解释:“既然是我带来的末日,就说明或许是我的某个选择节点出了错。你可以作为’我’,看遍我的一生,然后选择一个节点,去改变它。”
说到这里时,我忽然想到,很久之前,我总有被人窥视的感觉,是否暗合裴追观测我人生的未来。
事到如今,体会得越多,越觉得时间真是奇异的领域,令人敬畏。
我笑着,十分乐观地和他分析:“很可能你成功地改变了这个节点,末日便不会来。之后的一切也不会发生。我自然也就能醒来了。“
裴追死死攥着匕首,专注地看着我。
我这一生,只有他曾用这种眼神看我,无论逆转多少次时间,都不曾改变。
最后,我对他告别,说道:“裴追,别难过。我只是睡在海底等你,等你来吻醒我,好不好?
我没听到他的回答。
因为在说完这句话后,我便回头,走向海的深处。
我的身体逐渐沉入水中,在这片沉默的蔚蓝中,获得了安眠。
有一个著名的希腊神话传说,名为“潘多拉”。
潘多拉,意为’具有一切天赋’。诸神曾赐予她一个神秘的魔盒。
她因好奇而打开了盒子。
一道烟雾从盒种逸散,那是灾难、疾病、贫穷、痛苦。这些罪恶罪恶充斥着世界,成为人类不可逃避的厄运。
慌乱中,潘多拉盖上了盒子,但一切都已经太迟,盒子内只剩下了“希望”。
潘多拉的魔盒,常用于隐喻人类欲望之罪。
——《工作与时日》(works and days),赫西奥德
我是这个城市无数普通人中的一员,以作油画为生,风格诡谲绚烂,办过几次展览,算得上小有名气。
一周前,据说我出了一场事故。路人发现我昏倒在路边,醒来后我除了自己的名字,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后来,我时常做梦,梦中光怪陆离,情仇爱恨。而到最近,甚至清醒时我也会想起一些事。
只是那些事,实在太过诡异荒诞,和人们告诉我的现实情况,包括我翻找到的东西……比如相册、聊天记录之类的,也完全对不上。
但它们实在太真实了,甚至比现实还要真实,还要刻骨铭心。
今天,我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是一个十岁上下的男孩。生活在一个有许多爬山虎的地方,房间背阳,有些阴暗,常年拉着窗帘。
我的书桌分为两部分,台面上是各种学科书目,英中法各种语言齐全,社论科学文学具备,唯一的共同点是都又重又厚。
而另一部分,则是在桌子底下了。
那是一张巨大的画纸,上面用炭笔画着各种古怪的、血腥的,不应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生物。那是我儿时的“朋友”。
说是朋友,其实它们也不算非常友好,只是的确是唯一愿意陪我说话的东西。
在我更小一点的时候,曾兴冲冲地和父母分享了这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