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床上的“妻子”,竟然也是个男人。
我却不止是因此惊讶。
那人双眸紧闭,肌肤苍白,乍看和昏迷无意。但是仔细看来,却处处都有古怪。
那种古怪是生死之间的本能感知,阴阳相隔的永恒天堑。即使身体保存得再好,都会无法避免地提醒着每个看到他的生者……他的真实身份。
难怪,邻居从未见过这家的“妻子”。难怪,屋主人的话语从无人回应。
因为,床上的人不是瘫痪,也非重病。
——这是一个彻底的死人,一具尸体。
屋主人俯身,搂着死者赤露的腰,吻了下去。
他的吻极为克制。估计也就短短几秒,仅限于嘴唇相碰。
床头一盏暖黄的灯,投在了细密的睫毛上。他的眼尾轻轻挑起,那是个不明显的笑,像个习惯吃药的孩子尝到了一点珍稀的糖。
屋主这样吻了那具尸体许多次,神情珍重到近乎虔诚。我却只觉得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胸腔中积累堆积。
有那么一瞬间,如果做得到,我非常、极度想把床上那位送去火化。
但我当然做不到。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这种莫名其妙地烦躁情绪在我心中堆积到了顶峰,直到屋主扶起死者,用毛巾为他细细擦拭全身,重新为他换上新的睡衣。
也是在这时,我看清了死者的脸。
作者有话说:
我碰不到人间的东西,却能感到人间的寒凉。——这句是我最喜欢的
七年
在看到那人的脸时,那瞬间,我的感觉非常奇怪,不像是看到屋主般莫名其妙的悸动,而是十分古怪的感受。
明明甚至都没有身体,我却忽然有了种类似头痛的感觉,仿佛一根针从天灵盖捅到我的灵魂深处。
那瞬间,我脑海中电光火石间闪过许多奇异的片段。
末日黑天下的一场鲜血淋漓的拥吻,拉着手的雪狼和狐狸摆件,卑微至极的下跪和谎言,爱恨交接的质问和亲吻……
还有落日与海平面,晨光下的桃花树簌簌落下花瓣,掉在谁的肩头。
我那不复存在的躯壳中心忽然传来一种异样的灼热。
我想,如果我是活人的话,那应当就是心脏的位置。
我用尽全力想看清回忆中那人的脸,却失败了。
正如那个瞬间,我原本以为我就要想起来了,想起自己是谁,想起自己为何生为何死。
然而,那些破碎的片段却如镜花水月,浮光泡影,和我这个无人见无人闻的幽魂一般不复存在。
屋主将重新包装好的死者安稳地放在床上,自然地将他搂在怀中。
房间里,却理所应当地只有一个人寂寥的呼吸声。
“这样也好。”良久,房主低声自语:“……也好。这样你骗不了我,折磨不了我,也走不了了。”
屋主说到最后,字句都带着颤音。怀中人安静地闭着眼,看起来十分温柔顺从。
但一旦联系到他怀里那人死者的身份,却显得分外诡异。
偏生此人容貌极盛,即使如今这般,眉眼都带着种近乎诡谲的华丽,锋利令人不敢逼视。简直像是都市怪谈里吸人阳气的艳鬼。
“等我睡着,你来看看我……好不好?”屋主抚摸着艳鬼的唇。
然后,他轻轻念出了一个名字:“……沈无。”
沈无,这是那个死者的名字。普通甚至不详的名字,生前料想也没做什么好事,却被叫的这么珍而重之,死了还让别人不得安宁。
那瞬间,我真的厌恶极了这个事不关己地躺着,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的人。这种情绪极度强烈,我甚至都来不及感到莫名其妙。
屋外忽然起了很大的风,大雪混着冰雹渣砸在窗上,屋主终于不得不起身关窗。
我走到窗前,俯视那具了无生息的躯壳。
真是奇怪,竟然没有半点腐败迹象。到底是为什么能保存得这样好?
我带着恨意打量着他,忽然注意到他的唇色异样得殷红,从里到外,像是被胭脂染了色。
我忽然有了某种奇异的预感,视线不自觉地看向屋主人的手腕。他的衬衣袖子很长,一直落到手背,关窗抬手时臂膀紧绷,才露出一线腕部肌肤。
屋主关好窗,很快袖子垂落,我并未看真切。
而也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屋主估计以为还是邻居,帮沈无盖上被子便出去了。
他打开门,屋外却是个波浪卷发披肩的女子。
女人看得出平时应该是那种风情万种、游刃有余的类型,动作强势利落,在屋主面前也不落下风。
只是细看起来,她眼下浮着青影,细看眼眶都发着红,似乎刚哭过一场,或者最近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低落的困境。
屋主第一反应竟然是关门,那女人反应却比他更快,直接一手撑住墙壁,气势汹汹地推门而入,问道:“沈无呢?”
我这个透明人在一旁看戏,忽然有点懵。床上死的那位私生活是有多乱,这是什么逼宫找渣男算账的戏码吗?
屋主脸色难看,一言不发。许久才道:“塔罗,这不关你的事。”
塔罗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推开他,想往里走。
屋主立刻拦住,塔罗有些怒了:“已经四十多天了,你带走一具尸体要做什么?沈无从前没教过你吗,生死不可逆。无论他生前是什么人,现在都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