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他选择了第一种理解。
真是修罗场啊。
但事情的发展永远比我想象的更意外。
被这么一打断,裴追脸上的最后一点迷茫也烟消云散。神情蓦然变得极其冷肃。
他缓缓踱步,环顾四周,然后俯视我:“想起来了……”
“沈无。”他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骤然心跳如鼓。
在旧世界线上,裴追虽然是我的弟子,却从不唤我老师。
他素来冷淡早熟,其实并不多么像个晚辈,有时管起我来,甚至比我还像个老师。还总爱连名带姓的叫我。无论我如何威胁呵斥,都改变不了。
但他叫我名字的时候,总是和别人似乎又有点微妙的不同。
他总是念的轻长而慢,把重音放在前面,于是后一个字又压的低沉沉地,有种奇异的郑重。
但我不应该再听到有人这样唤我之名。
裴追不应记得我。
不自重
我心脏蓦然一紧,那感觉既疼痛又炽热。有那么一瞬,我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害怕……还是期待了。
直到裴追侧头微抬下颌,示意手边茶几上的册子,声音冷淡:“你是叫沈无么?”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那册子是我的病例卡,封面就是我的名字——我都不知道说自己什么好,床和房间都能睡错,这东西倒是随手拿随手放。
观他神态,的确就是我熟悉的裴追面对陌生人时的冷漠样子,连说话都是熟悉的四个字四个字往外蹦,该死的节能。
刚才那位路人老兄体贴地关门后,屋里便无一点光源。只是窗帘还未拉紧,一点隐隐绰绰的灯火怏怏地投进来,让人能隐约看清对方的眉眼。
裴追目光再次扫了我一轮,然后凝滞在我的手腕上。
我顺着看过去,发现他望的是我腕部的疤痕。
最后作阵时,我亲手划破手腕留的伤。我下手太重,割断筋脉,如今拿笔作画都不大顺手。
咒术不可逆,即使阵法甚至能时间回溯,死者复生,却唯独不会改变施术者身上的任何状态——也就是我。
而同样,被逆转的五年时间,也只有我一人记得,不会留下丝毫其他痕迹。
“自残自贱,实在不该。”裴追冷冷的声线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一时都没法反应过来,抬头看他,正撞上裴追视线从我腕上伤痕挪开。
他的态度似乎就是从看到我手腕伤痕后变得如此冷硬。
这伤疤太像割腕自杀,我了解他不喜软弱敏感的作为,所以对他反感倒不意外。
但这评价着实掷地有声,太不像裴追这种淡漠贵公子会对初见之人所说的话了。
我们僵持了片刻。有一瞬间,他眼神仓促而迷茫,看起来比我还疑惑自己为什么会脱口而出此言。
浑浊的光线投在裴追苍白的肤色上,他眸色深沉,左眼下那点极清浅的小痣,只有特殊的灯光角度才会让人注意到,竟为他周身冷淡地气质添了份说不清的忧郁。
一瞬死寂后,裴追深深地看我一眼,抿唇挪开视线:“衣服穿好。”
然后,我就被他丢过来的衣服兜头盖脸地遮住了。
我下意识地仓促套在身上,
裴追静静地看我动作,神情在昏黄的灯下模糊难辨。
“我想起来了。上午你是不是来过我的画廊卖画?”过了一会儿,他说:“我觉得你眼熟,或许是因为在材料里看过照片?”
他其实是在问,但我没接,权当默认。
因为我的确去过画廊。
从前,我是令人敬畏的“神秘学家”,如今却只好做个三流画师,每天得到些“画得不像,不如ai”的评价。
为讨口饭吃,我每天带着那些意识流油画,挨家挨户地问画廊讨生活。
裴追家是商业巨擎,本地连锁商业艺术中心十有六七是裴氏的。这么看来,应该是碰巧撞上了贵公子小裴总开的画廊。
只是一看裴追的脸我就头更疼了,便从裤兜里摸了一支点燃了叼在嘴里。
劣质香烟灰色的烟雾迷漫在两人中央。
有那么一瞬间,透过烟雾,我好像还模糊地在他胸口位置看到什么发光的东西,像是一串数字。
但一闪而过,或许只是个幻觉。
“原来是这样才觉得熟悉么。”裴追低声自语,却不见他神情放松,反而将眉头皱得更紧了。
再看我时,他的神情更冷淡了,却不是从前那种对我不满意而表现出的不悦,和初见时略带迷茫的熟悉感也不同,而是一种真正的看到陌生人的表情
——而且这陌生人,恐怕还是他看不太起的那种。
这些都没什么好否认的,于是我点头。
他面无表情:“好,那你不用等消息了——我不会用你和你的画。人贵自重,别再弄这些擦边的歪门邪道。”
他说完便彻底耐心耗尽,冷着脸飞快地披衣离开了。
酒店房门被带上,我也渐渐回过神来,只觉得哭笑不得。
从裴追的角度想,上午去他那卖画找活的人晚上就赤裸着出现在自己酒店床上,还一副自然而然的熟稔样子……
说是喝醉拿错了房卡,但这概率实在太低。裴追这种冷静精确的人恐怕不太会信。
——他那句“自轻自贱”,估计是觉得……我是个想被潜规则,主动投怀送抱的“男/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