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魏去接箱子,放在了宋清辞书桌旁的矮几上。
七月中旬的天气正当炎热,从工部取来账本又赶来侍郎府,经历了不少路,刘晏热得满头大汗,立在一旁拿衣袖擦汗。
正在看账本的宋清辞头也不抬,发话道: “看茶。”
仆人送来了凉茶,刘晏喝下后,昏头涨脑的感觉好转了些,可心中的焦灼依旧。他朝前方的宋清辞看去,对方一直在低头认真看账本,只把他晾在一旁,也不过问。
六月份的时候,户部按例查销上半年各部的动支,以及一些去年延迟的奏销。原本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手续,工部拿着修建宫外风和殿的动支存留进行报部,户部进行查销无误后,再盖章认领。
这事原本是户部左侍郎温轼初负责工部的查销,但那几日正好碰到温轼初的夫人临盆,他向户部尚书袁向霖告了几天假,这事儿就落到了刚升任右侍郎的宋清辞手里。
宋清辞接过去以后,工部的人原以为没什么问题,却忽然要查帐本细目。
拖了近一个月,工部的官员才拖拖拉拉地把账本拿出来。
这不,箱子一到手,刘晏就顶着炎炎烈日赶往侍郎府。
女眷
刘晏是户部下面的主事之一,顶头上司侍郎的话不敢不听从。先前宋清辞叮嘱过他,账本第一时间送到他手上来,不要经第三人之手。
其二,他是想着能够跟在宋清辞手下做事,对自己的仕途也有利。
虽然他之前的上司是户部左侍郎,温轼初,温的官阶比宋清辞高一点点。但是温轼初的家世是根本没法跟宋清辞相提并论的。
宋清辞出身传承百年的名门士族,是当今相门及翰林之后,十八岁中进士,而今也才不过二十五岁,是大魏最年轻的户部侍郎。
跟着这样地位显赫、能力出众的上司做事,刘晏觉得自己平步青云的时机指日可待。
因此,哪怕这次因为风和殿的账儿,跟工部的人杠上了,刘晏也不心虚,宰相背后好乘凉,还怕什么。
刘晏正在做升官的美梦,忽然头顶传来宋清辞的吩咐,让他如梦初醒,回过了神来。
“找十名手脚麻利的账房,明日在户部等候。”
刘晏站直略显短胖的身体,打起精神道: “大人,是账本有什么问题吗?”
只见宋清辞已停下了看账目,将手中的账本往桌面上一按,抬起眼,目光平静而笔直,如两根冰针,扎进刘晏昏昏欲睡的眼睛里。
“你可知一节南方的楠木,一节东北的松木,一块渝州产的大理石,价格分别是多少?”
刘晏自信满满地报出数字。
宋清辞摇了摇头, “你方才所说的价格是各地将材料运输到虹陵加上运输费的价格。风和殿在祈丘,路程不同,运输费人工费不同,总价如何能相同的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刘晏顿时意识到问题的所在,开始发冷汗。
他终于明白宋清辞要查更细的账目的原因,细的账目里是将材料费,运输费,人工费这些分开记录的,而工部之前加上来的粗账里是按照一节木材的总价来记录的。
如若相加数额对不上,工部这次要有一番地震了。
刘晏怔在当场,小腿肚微微发抖,对心细如发的宋清辞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份缜密精细的心思,实在是太可怕了。
随手一拨账本,就能想到那些看不见的问题所在。
其实,并不是只有宋清辞能看见问题所在,而是在他之前的人,都假装看不见,不愿去深究查下去罢了。看到刘晏这副十分惊讶甚至是被吓到了的反应,宋清辞对这个处处想巴结他的下属有了新的看法。
刘晏的反应,并不是一种真相被揭穿后的掩饰,而是一种不知所措。
宋清辞离开了书桌前,走到他面前,嘴角上扬,似笑非笑,将一只手掌按在刘晏的肩膀上, “不管有无问题,查一查总是无害的。”
刘晏似乎被那只手掌压弯了腰,不停擦着汗: “侍郎说的对。说的对。”
宋清辞朝边上一看, “冯魏,送刘主事出去。”
出了侍郎府,刘晏总算能长嘘一口气,他进门时是热到躁动,出来时却是心凉透顶,完了完了,他在心中大呼完蛋:
——看来宋侍郎这回要动真格了!
工部的背后是瑞王和贵妃,工部要是出了点事,工部尚书一定会把他像蚂蚁一样捏死。他没宋清辞那个好命,有个当宰相的祖父撑腰,怎么样都会没事。
是富贵险中求,还是只求稳妥,刘晏陷入了两难之中。
书房内,冯魏回来,对宋清辞说道: “侍郎猜的没错,刘主事离开后,朝温轼初的左侍郎府而去。”
宋清辞揉了揉眼睛,方才账本看久了,略感疲惫。
冯魏说: “午膳已备好。我让下人端进来?”
“好。”
宋清辞在书房内用完膳,走到窗台边,接过下人递过来的茶漱口,一边观察着院里两株花开正好的紫薇树。
冯魏进门禀告道: “侍郎,相府的下人来传话,翰林邀您去碧水院对弈。”
宋清辞不咸不淡地“嗯”了声,他知道准是母亲不在府里,父亲闲的无聊才找他这个儿子去下棋作陪。
也罢,几日没回相府,正好回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