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儿!”宋青临气急,唤她乳名。
“兄长。”宋归鸦抬眸看他,眼里带笑,笑得散漫不羁,“你道别这样慢,孟姐姐是不是伤心了?瞧瞧你,堂堂王府世子,眼睛这般通红像什么样子。”
“你……”
“你与孟姐姐两情相悦,是一对难得的璧人,又岂能因为我忍心拆散你们的姻缘呢?”
“蘅儿……你想多了,只是出去避一避,又不是不回来了。”
“我了然的。”宋归鸦摇头,“其实仔细想想,入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七日一休沐,我也不是进去就出不来了,待那劳什子长公主及笄嫁人以后,难不成还要我一个王府嫡女给她陪嫁?”
顶多年,她就能自由了。
王府上下便不会因她遭受灭顶之灾,兄长和孟家姐姐也不会因她受尽相思之苦。
到底还是半大的孩子,宋青临见她虽故作洒脱,眼底却含了泪光,心知她是不愿拖累家里人,便还想再劝劝。
宋归鸦却少有娇气道:“兄长,回去吧,我都有些困了。”
……
镇北王疼惜女儿,以在家中学习宫中规矩为由,请旨将入宫的日子推迟到四月。
皇帝也算明事理,二话不说答应下来。
其实学规矩只是托词,宋归鸦在家肆意撒欢了整整一个月才是真。
入宫前,王爷和王妃千叮咛万嘱咐在宫里要守规矩,小不忍则乱大谋,宋归鸦笑意盈盈地点头答应,看起来好说话得很,惹得亲爹亲娘都有点不敢认自己的闺女了。
最后只得叹息一声,便让她入宫了。
进宫后,一位看起来十分矍铄的老嬷嬷领着宋归鸦步入长长的宫道,拜见过皇帝皇后,又去拜见太后,最后才引着她走到一处竹园里。
穿过一片竹廊时,嬷嬷口中还不停念叨着死气沉沉的宫规。
“长公主乃千金之躯,自幼聪慧过人,深受陛下喜爱,十岁便有了封号,位同诸侯。宋姑娘幸而被长公主看中,入宫伴读兼任长公主近身护卫之责,当事事以长公主为重……”
宋归鸦面色温和,时不时点头应允,看起来乖巧至极。
然而内心其实早已不耐,一路上她都在想着法子,怎么触犯宫规,怎么惹长公主不喜,然后顺理成章地被赶出宫去。
在她看来,伺候一个天潢贵胄读书出行,还不如回军营跟怎么都打不过的左都尉讨教枪法来的有趣。
不知不觉,她们便已经走到了竹廊尽头。
老嬷嬷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当即横眉冷对,唤她行礼。
宋归鸦回过神来,看也没看便冲着竹林的方向,敷衍地抬了一下手,行的却是武将礼。
“见过长公主,长公主千岁。”口里念着千岁,语气里却无半点恭敬之意。
礼罢,还未等对面的人开口让她起身,她便自行直起身子,长身玉立,端的那叫一个不知礼数。
只是让她始料未及的是,这不经意地一抬眸,入眼的竟是一张似曾相识的白狐面具。
脱了白氅一袭锦衣华服的长公主手持长剑,以竹为敌,对着眼前的茂竹就是一番毫无章法的乱舞。
乱则乱,却甚是好看。
茂密翠绿的竹叶被砍的四处乱溅,长公主身处其中,衬得原本就娇嫩的肌肤如玉般无瑕,而白狐面具则在挥手间被袖摆扫落,露出眼尾那颗极小的红痣,在一片绿意当中尤为显眼。
宋归鸦心里觉得滚烫至极,像是有一把铁烙在她心底最深处烫上了一点朱砂。
生生世世都难以磨灭。
原来,上元佳节那夜碰见的美人,竟是大胤朝的长公主——奚桐月。
如此一来。
她便能明白美人为何不知所踪,孟家姐妹为何噤若寒蝉,圣上又何以莫名其妙地特意指名宣她入宫。
十招舞尽,奚桐月收起长剑,回身望她,眼尾微扬,“许久未见,宋姑娘的伤可好些了?”
宋归鸦无奈一笑:“姐……殿下瞒得我好苦。”
奚桐月行至她面前,翘起唇角,“听闻宋姑娘先前百般推脱,可是不愿入宫?”
宋归鸦不愿骗她,坦言道:“先前确有不愿,可眼下……”
“微臣愿意。”
既然自称微臣,便是领了皇帝授予的官职。
可见是真的心甘情愿。
奚桐月拾起白狐面具,放在宋归鸦手掌之上,捏着面具一角的修长的骨指呈现着上好白瓷的冷润,连同微微浮起的筋脉都浸染着养尊处优的矜贵气息。
“一入宫门深似海,你可真心愿意将自己囚于这牢笼之中?”
做这一切动作之时,她面色始终无波无澜,谁也未曾看出她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紧张和期待。
她何曾不知宋归鸦本应遨游于天际,不该守在这小小的宫闱之中。
人一旦起了爱念,便会滋生出欲念。
奚桐月私心里依旧想给自己一个机会,让她留在自己身边的机会。
若是她拒绝了也无妨,她会放她安然离去,且会保她家人无虞。
……
春风拂过,树影婆娑,竹林深处传来一片飒飒之声。
宋归鸦接下她手中的面具,覆于面上,白狐面具下那双干净的眼眸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坚定,她双手交叠,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大胤朝开朝以来最郑重的礼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