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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床异梦

 

瑶讲不清。

为他,为自己,为时隔多年的重逢,为过去所发生的一切,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病,竟使自己这般孱弱与潦倒,以至有种在与他的战争中落败的不甘愿?为漫长的战争之后又将是一场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战争?

这其中没有一个是值得哭的理由,可又处处是哭的理由。

她侧躺在床上,默默流泪。逐渐的,瞌睡淹上来,她于梦中神游至一处废园。正是h梅季节的傍晚,橙红的天下着金se的雨,热腾腾的,不断敲着丛丛斑竹,竟将叶片击碎了、溶化了。热雨飞溅、绿意泼洒,铺满坍圮的粉墙。一时间,树、墙、石、竹,全然失去轮廓,唯有碧绿的碎影,零零落落地颤动,连带在其中魂游的苏青瑶,也变作一缕寻不着归处的香魂。

雨哗哗落,恍惚,一声呼唤渐近,喊着“青瑶,青瑶——”。低沉的、温和的嗓音,苏青瑶一听,便猜到来人是他。她想寻着声音去找他,可迈出两步,又畏惧地退回。她躲在墙后,发顶是盘根错节的紫藤树,叶片浓密,绿到刺眼。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青瑶——瑶瑶——瑶——阿妹——”,一声声唤着,每开口一次,她就确定一分来的人是他。她细数着呼唤,想去见,又不愿去见,见了又怎样,他难道会欣然接受她吗?她难道会欣然接受他吗?放下过去所发生的一切……愁肠百结中,h金雨从树叶的间隙掉落,淋sh她的额发。像是在玩捉迷藏,他的心和她的心在捉迷藏。而她躲着,始终没露面,直至呼唤从墙的那头经过,渐行渐远,她扶着断裂的墙壁,化入雨中。

醒来,枕上的薄泪已然g涸。

苏青瑶躺在病床,一阵剧烈的咳嗽后,侧身望向窗外。的确在下暴雨,蛮不讲理的雨珠,如同幕布,遮盖住窗外的郁郁的绿树。

下到点钟的功夫,护士过来打针。钢针刺入肌肤,叫青霉素注sye钻入血管。打完,苏青瑶请求护士给旅店老板娘打一通电话,让她帮忙给拿破仑喂饭,等她出院,一定会酬谢她的。护士欣然答应。

送走护士,苏青瑶趴在床上,听着激烈的雨声,不由猜测:这么大的雨,徐志怀今天应当不会过来。

然而正这样想着,门关响起两下敲门声。苏青瑶侧头,瞧见那个男人推门进来,k腿有一道一道的水痕。他走到病床边,见她正面趴在枕上,长发捋到身前,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shsh的、腻腻的,徐志怀很想弯腰0一0,但以二人现在的关系,显然不可能。他薄唇微抿,忍下心中的异动,唤她:“青瑶。”

她刚想坐起。

徐志怀随即抬手制止。

但她趴着,他实在不好与她讲话。站着太高,坐着也太高。徐志怀踌躇地停在床畔,一阵手足无措后,他俯身,手心压着床单,单膝跪地。

两人的目光齐平。

“你来了,”苏青瑶伏在枕上,轻轻道。“好早,今天是不忙吗?”

“还行,没什么要紧事。”徐志怀手肘撑在床榻,压住了被角。“你感觉怎么样?好一点没?”

“好一点了。”

“嗯,”他颔首,应道,“别担心,很快就能康复的。”

苏青瑶却微笑:“你不用安慰我,我都已经习惯了。”

她口气轻巧,也的确如她所说,早已习惯病痛。一路走来,她病了又起,病了又起,尽管孱弱,却未被彻底打倒,一如这个国家的十四年。

可这话落到徐志怀耳中,就裂成了碎玻璃,扎在心头。

他垂眸,暗暗叹息一声。

呼x1sh热,降落在苏青瑶的面颊,一如隆冬的公交车,里头塞满乘客,摩肩接踵,所呼出的热气驱散了寒意,令车窗蒙上一层细密的水雾,只待指尖划过。

而现在她就是那个玻璃窗,在他的面前。

“生病还是不要习惯为好。”徐志怀苦笑着说。

苏青瑶下巴微低,目光缩了缩。

下一秒,她转了话头。“你快坐吧,像这样跪着,成什么样。”

“我想和你说说话。”他声音极轻,但彼此距离太近,她听得相当清楚。

苏青瑶五指不自觉曲起,稍稍用力,指尖陷入床单,就像嵌入自己的皮r0u。

“坐着也能说话。”她低着眼睛道。

“坐下来就膝盖对着你了,”他笑一声。“不好。”

“现在这样更不好……叫人看见,成什么样。”苏青瑶抬眸,模仿着他的笑一般,扬起唇角。“去问问护士有没有矮凳子吧。”

徐志怀凝望着她,微笑着点头。

他出门,不多时,拎着一张小凳回来,在床边坐下。其实这样视线还是会b她高一点,所以他一直弯着腰,尽可能让她不用抬头,就能看到自己。

“对了,我来的时候,碰到值班护士在打电话,说你的拿破仑什么的……”徐志怀说。“什么情况?”

“没什么,我养了一只猫,名字叫拿破仑。”苏青瑶解释。“医院里不能带猫,我就拜托护士小姐给旅店打电话,让老板娘帮忙喂一下。”

“拿破仑?哦,拿破仑蛋糕。”他一下猜到。

这份过分的熟悉,令苏青瑶无端地生出一丝带着恐慌的窘迫。

她低头,下半张脸埋进枕头。

“要不我去帮你喂?”徐志怀瞧她,头朝左歪了歪,眼神离得更近。“猫不是人,留它独自呆在旅店,交给陌生人喂饭,万一出了什么事,有你哭鼻子的。”

尾音稍稍上扬,是一种相当亲昵的调侃。

苏青瑶却更慌了。

“太麻烦你了。”她再度说。“我自己可以——”

话未说完,就被他打断。

“青瑶,你不要……”然而这也是一句没说完的话。

徐志怀喉结上下动了一动,再开口,语气强y不少。

“我去吧。我下午就去。”他两手交握,放在身前。“你旅店叫什么名字?在哪里?”

苏青瑶觉得自己拗不过他,而且再拒绝下去,场面会变得很尴尬,便将旅店地址告诉他。但她紧跟着想,她不能欠他人情,叫他白帮忙。如果是托老板娘帮忙,她无非是送点礼、给点钱,好还清的。但她的那点钱、那点礼,徐志怀绝不可能收。

她思索片刻,观察着他的神态,试探x地说:“多谢了……我以后请你吃饭。”

“不缺你这一顿饭,你现在好好养病就行。”徐志怀笑。“还有,港大那边你打过招呼了没?”

“还没。”苏青瑶摇头。

“那我明天去,来不来得及?”他紧跟着问。

“不,还是不用了吧,太麻烦你了,”苏青瑶头摇得更快了。“我会给那边写信的。”

“你还在生病,”他蹙眉。

“没关系的,我自己来就好。”苏青瑶不去看他,执拗地坚持道。

徐志怀听闻,似是忍受不了她刻意表现出的逃避的疏离,站起,侧过身,背对着她,手塞进k兜,里头装着一盒香烟,用冰冷的银匣子装着。但医院里是不能ch0u烟的,他也只是0一0,寻求一下心理安慰。

他想:她对他一点感情也没有了吗?把话说得这样坚决,是连朋友都不肯与他做了?要是她真这样想,那他……他也不会再来打扰她了。

因最后的这个想法,徐志怀的心咯噔一下,坠到胃里。

他微微侧过头,余光偷瞥她——手肘曲起,垫在枕头上,而她的头又枕在雪白的臂膀,眉眼低垂,默然沉思——他不由想起读信的那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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