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云直上九万里 第69节
她微微扬头:“李大人,酒醒了么?”
“赵大人如此荒唐,我不敢醉。”
你才荒唐呢。
他的手臂挨近赵鸢,赵鸢将披风取下来,裹在自己身上。披风领子上的一层白色绒毛裹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衬得她唇边的殷红更加刺目。
赵鸢呼气时,李凭云突然伸出拇指,在她唇边蹭了一下。
赵鸢急忙躲开,“李大人,你做什么。”
“赵大人,你唇边沾了沮渠公主的口脂,我替你擦掉。”
李凭云在风月场上的游刃有余可不输裴瑯,赵鸢敬他的才华,却不想成为他的猎物。她急忙后退道:“李大人,我自己来。”
她低头在腰间寻找帕子,直觉有一道火热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赵鸢告诉自己:来事不慌,遇事能扛。
她特意将自己的动作慢了下来,缓缓抬头,对上李凭云的眼睛。
闹市的灯火照亮李凭云的眼睛,他的眼睛像镜子一样亮堂。赵鸢把他的眼睛当成镜子来照,用帕子擦掉自己脸上的口脂。
沮渠燕留在她唇上的口脂和她自己的口脂混合成了一种稀有的颜色,李凭云察觉自己的目光在她唇上停留太久,已经失礼了。他微微扬起下巴,目光在赵鸢脸上流连了一会儿,便转头望向长安的街景。
今夜吹南风,风把赵鸢身上的气味送向他。
如今的制香工艺已经达到了顶峰,贵族小姐也好,平民家的姑娘也好,都喜欢在身上涂上外邦的香粉。李凭云五感敏锐,他能辨出每一种香气,赵鸢身上的香闻起来又清淡又复杂。
清醒的果香和苦涩的墨香彼此压制,最后形成了一股独特的冷木香。
正如其人,看起来单纯,其实很复杂。
“赵大人,沮渠公主此次来长安,确实有生死攸关的要事,所以我们才会假扮夫妻,方便入关,还请赵大人对她入关一事守口如瓶。”
赵鸢手扶着栏杆,轻轻晃动身体:“李大人,你在求我么?”
“我不求人。”
还是那个熟悉的李凭云,傲的不可一世。赵鸢想了想:“若李大人能为我奏一曲琵琶,我就帮你这个忙。”
“我也不会奏琵琶。”
“李大人,你又不求人,还不会弹琵琶,除了使唤别人,还会什么啊。”
李凭云认真思索了这个问题,“还会操纵别人。”
赵鸢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转过头,看了会儿夜景,又转过头来问他:“六子呢?怎么没跟来?”
李凭云道:“他有事,晚几天来。”
“哦你们平安无事就好。”赵鸢又词穷了,她以为自己是个挑话题的高手,没想到,真的见了李凭云以后,想和他好好说说话,就得绞尽脑汁。
她索性放弃了和他嘘寒问暖的念头。
“李大人,知道你来长安,我备了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她从随身的锦袋中拿出一卷破烂的文书,递向李凭云,“玄清大师圆寂前,将你的卖身文书给了我,李大人,接着吧。”
李凭云没有伸手去接。
“赵大人不提,我都忘了自己是个贱民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虽然不能替你从良,但由你拿着自己的契书,这样也算还你自由了。”
李凭云笑了一声:“我说笑的,赵大人。”
他盯着那契书破败的一角,神色淡然。
李凭云永远记得自己是个贱民,记得他父亲是船户,母亲是胡人,记得他是在海上摇摇晃晃长大的,记得父亲的血溅了他一身,记得玄清拿藤条抽他的手,训斥他:身为贱民,要知道自己的身份。
年幼的李凭云发誓,要成为有用之人,一辈子不向人低头,不取悦别人。他要成为高处的人,让人人仰望。
他的左手轻轻抬起赵鸢捏着卖身契的手,赵鸢以为他要带走卖身契,李凭云却并没这么做。
他凝视着赵鸢靛蓝色的手串,将其从她手腕褪了下来:“赵大人,这个送我吧。”
“这个不行”
这个真的很贵。
李凭云道:“我刚来长安,拖家带口又囊中羞涩,你的手串价值不菲,刚好够我在长安安家置业,待我扎稳脚跟,还你一份大礼。”
赵鸢忙道:“李大人,同僚之间,应该有分寸的。”
李凭云呐呐道:“赵大人,我们只是同僚么?”
赵鸢听到这句话,心跳几乎停了一瞬。
人声鼎沸的长安夜市瞬间安静了,唯有李凭云低沉的声线:“赵大人,你是我的主人,当然要为我负责了。”
赵鸢错愕地看着他。
李凭云道:“既然我的卖身契在你手上,那我就是你的奴隶啊。”
赵鸢知道他这话里最多有两分认真,她低声控诉,“你还真是会耍无赖。”
“过奖。”
赵鸢明明被李凭云耍的团团转,可她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心里有种难以言表的喜悦。她怕自己难以控制这喜悦,匆匆给李凭云作揖:“李大人,我要告辞了。”
赵鸢扭头就走,李凭云转身靠在凭栏上,悬空的半身后仰,目送赵鸢离去。
他看到她大步走到楼梯处,忽然转身朝向灯架走去。
只见赵鸢将烛台从灯架上取下来,把那份卖身契书送入火苗中。
那一纸契书,顷刻被点燃,随风灰飞烟灭。
赵鸢手举起火烛,转过身面朝着李凭云,高声道:“李凭云,你是自由之身!”
灰屑被吹到了李凭云的脸上,他阖上眼睛,手中捏紧赵鸢的手串,内心颤动不已。
赵鸢催着裴瑯喝了醒酒汤,然后送她回府去。现在已过了宵禁,赵府所在的东市一片宁静。赵府离皇城不远,也笼罩在皇城的庄严肃穆之下。
裴瑯坐在车头,马车摇摇晃晃,他昏昏欲睡。车夫将马车停在了赵府门口,裴瑯打了个哈欠,寻思送走赵鸢,自己就能进车里睡个好觉了。
当他看到赵府门前站着的身影时,却睡意全无。裴瑯险些惊掉下了马背,他立即跳下马车,抱拳道:“赵太傅。”
赵太傅明日有早朝,通常这时候都就寝了。今日守在门口,只怕是在等他。
这就是裴瑯不愿意娶赵鸢的另一原因。他年纪很小时,祖父和父亲都战死在沙场,不久后母亲也没了,没人能管束他,他无拘无束惯了,也养成了现在这个自由烂漫的性子。
而赵太傅则是出了名的严厉。
赵太傅道:“你与鸢儿哪怕是成了婚,也不能在外厮混到这个时候,更何况,你们还未曾成婚。你是裴家的顶梁柱,当尽早立业,慰藉你祖父和父亲的在天之灵。”
裴瑯颤巍巍道:“是。”
“我先回去了,叫赵鸢早点回屋休息。”
裴瑯松了口气,赵太傅走后,他把赵鸢从马车上叫下来。赵鸢晚归被父亲抓包,方才心都要跳出来了。
裴瑯一路将赵鸢送到她的院子里面,他是真真不喜欢赵府,自从赵谨辞出事以后,这里一切都很压抑,整个宅子像是一个巨大的祭堂。
在赵鸢院子正对面,是一个佛堂,佛堂亮着为谨辞点的长明灯。裴瑯望着那一豆灯火,失神片刻,道:“鸳妹,我真的不想娶你。”
赵鸢一口老成道:“裴瑯,人不能一辈子花天酒地,总要成家立业,担起责任。”
“可是比起成家立业,我更喜欢长安的酒色。我不能为你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