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端平侯难得感到震撼,他感慨,自己大概真的是老了,没了那股心劲儿,也变得瞻前顾后、畏手畏脚起来,终究比不过年轻人的意气风发。
挽香楼和往日一样灯火通明,大雨冲不干净的,自会有人跪在那里,一点一点将砖缝里的血迹都擦掉;染血的锦衾换下,软榻铺上了新的绫罗绸缎。暖阁里熏了香,再被花娘们身上的脂粉香一冲,血腥味也就半点都没了。
达官显贵们不约而同地来到这里,搭上花娘们纤细的腰肢,仿佛只要闭口不提,那夜仓皇逃窜的狼狈就不存在了似的。
若真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楼里少了个可以呼来唤去的小丫头,只有极少数花娘知情,潘妈妈在培养一个新人。
可是潘妈妈挑进来的女孩不止她一个,红袖明白这是她唯一一条路,于是她拼了命、拼了命的学,歌舞弹唱她要学,勾栏样式也要学,妈妈教什么她便学什么,而且一定要是学得最拔尖的那个……潘妈妈的目光来来回回,终究再度落在了她身上,红袖也终于把自己学成了花不与。
身后的衣架上,各色上等料子都是京中最新的样式,梳妆台前,大大小小的妆匣被金玉首饰塞得满满当当。
铜镜映着女子姣好的面容,花不与用指尖拈起一颗硕大的明珠,端详片刻,再腻味地丢回妆匣,尚未听闻金玉碰撞的锒铛脆响,倒先听见楼下某间暖阁的门被“哐当”踹开,随后传来一阵嘈杂。
花不与微微蹙眉,起身推开房门循声望去,是她从前听楼里的姐姐议论过的那个……燕公子,没见他在楼里过过夜,却是妈妈的贵客,此刻一边整理衣衫一边往楼下走。
看到半掩的房门,她的眉心蹙得更深了——他今晚好像又点了绯云的曲子?
潘妈妈说过,娼妓和歌伎是不一样的,歌伎只卖艺不卖身,大多心气儿高,以后从楼里出去了也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那时候,潘妈妈磕着手里的烟枪问她,如果有得选,她想当哪个?
红袖说,她没想过以后。
厢房里乱得不成样子,桌上的酒水洒了个彻底,就连一向被珍视的镶宝紫檀琵琶也倒在一边。花不与替她合上了房门,走到面前时才终于惊动了她。
“你也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吗,”绯云发丝凌乱,缩在榻脚瞪着一双眼睛冲她吼,“滚!”
花不与默然。
绯云的琵琶是挽香楼的招牌,她有能力有本事,合该被人捧着,就连潘妈妈也从没对她说过一个“不”字。可这位燕公子一连几日点了她的曲子,琵琶听着听着便生出些旁的心思,潘妈妈两头开罪不起,那倒在酒里的琵琶就是结果。
花不与还真不是来看笑话的,她就是记得自己有一次练舞练到昏厥过去,醒来时是绯云一边给她灌药,一边嫌弃地骂她没天赋还爱逞强。她原本想着,绯云要是昏过去了,她就想法子给人抬走,不过这人没昏……
思来想去,花不与准备把外衫脱下来给她披上,谁知还没递过去,便听绯云讽道:“当真是与从前不一样了,如今倒轮得上你来施舍我了。”
夹枪带棒的话早就听腻了,花不与眼睛都没眨一下,径直上前围在绯云身上,遮住了底下已经被撕扯坏了的衣裳。
“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眼瞧着她就要推门离开,绯云攥着衣角慌乱道:“等等——”
花不与便转过头瞧她。
想起自己如今的狼狈模样,绯云低头将衣裳围紧,“去、去把我的琵琶捡回来。”
花不与便倾身去捡,琵琶上沾了酒水,她便摸出帕子细细擦干。若是换作平常,免不了要被绯云一通骂,然而眼下绯云只是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看着她擦。
“你会弹琵琶吗?”绯云忽然发问。
“不会。”花不与如实道,楼里已经有一个绯云了,潘妈妈没教这个。
“那……你愿不愿意跟我学?”
花不与讶然回首,第一次从绯云的眼眸中看到了祈盼。
“我没天赋。”她说。
绯云的眼眸黯了下去。
“可是我爱逞强。”顿了顿,她又说。
拉拢意
最近瑞昌帝身边又多了两个宠信的道士,今日开炉祭坛,请瑞昌帝入殿聆经。为此,瑞昌帝提前三日沐浴焚香,今日要在殿内待足四个时辰,期间不得外出。魏兴嘱咐两个小太监守好殿门,借此抽空出了趟宫。
“有劳公公跑这一趟,”暖阁内,孔令行亲手替他续上热茶,“您得皇上器重,日日贴身随君,不似我如今整日清闲。”
魏兴指尖轻轻叩了两下桌面,八分满刚刚好。“丞相说笑了,您位及丞相,每日还不是千头万绪?”茶是好茶,氤氲起来的雾气腾着清香,魏兴从中嗅到了示好的味道。
“要我说,如今满朝上下,谁能有衡王殿下忙呢?我哪怕身处相位,那也都是臣子,抵不住皇上队对我千防万防呐。”
前不久,晏谙上书奏请将火铳投入战场使用,这一请求得到了包括端平侯一脉武将、及安怀元一脉新入朝者等诸多附议,瑞昌帝无视了几道质疑的声音,命工部先制作一批投入使用,很快得到了晏谦传回的良好反馈,遂扩大制造规模,预备大量运往前线。
魏兴笑了笑,“凭您的资历,何苦与年轻人争个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