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妙瑛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未经思考,都说了些什么,掩饰地咳道:“我、我没有为了他……是因纯妃生前曾对我说过一段话,直至她走后我才品出几分真正的意味,遂对齐王产生同情罢了。”
“她说什么?”
“她说,‘真羡慕你啊,能看宫外的万千世界,有人陪你看花红柳绿,而非我这般,每日看着这晃眼的红墙绿瓦,孤独一生,最爱的人却不能在身旁。’”
此话不假,也许当时纯妃生出了几分共鸣,云妙瑛在她眼中,是同自己一样,被迫进入像棺材一样的洞房,像坟墓一样的婚姻的女子。
“云妙瑛,不要成为任何人的牺牲品,不要成为任何人的替代品。去爱你所爱,想你所想罢。”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四目相对,她眼中写满心虚,以为裴筠庭知道了什么,忙解释道:“姑苏是我的家,云氏许氏被抄,我姐姐定不好过,得赶紧回去。反正都要回去的,带上他又有何妨,好歹也是有过婚约的人,总不能见死不救。”
“若你们彼此愿意,没有婚约亦可成亲。”
“他?谁乐意啊。”
这口是心非的劲和自己倒有得一拼。裴筠庭无奈地笑笑。
“我不过是觉得,世上的姑娘理应知晓,姑苏以外,燕京以外,尚有许多广袤无边的世界。婚姻并非女人的终点,为自己而活,未尝不可。”
“云妙瑛,此去漫途,有缘再见。”
满庭芳
江公公呈上的碧汤氤氲着热气,缭绕一圈升腾的白雾,犹如棋局上的黑白子,深沉模糊,瞧不清茶底。
“老三,坐。”
休沐的最后一日,尚在与裴筠庭温存的燕怀瑾被匆忙召至养心殿。
“朕唤你独自前来,是想将思量甚久的事情告知予你。”
面对父亲肃穆的神色,他直觉此事关系重大。
“父皇但说无妨。”
“昔年你母亲初入王府时,朕的处境尚如履薄冰。母妃自戕,朕由先帝做主,过继至如今太后膝下,皇兄们对龙椅虎视眈眈……唯她算作告慰。年少凌云壮志,但朕许诺她的事情终究食了言,施以借口肆意践踏她千疮百孔的心,是朕之过。”
千帆过尽,他才在儿子身上悟出,原来剑谱的最后一页,是学会天下无双的剑法以后,还要紧握当初陪你练剑那人的手。
天之骄子的低头反思,让人难分好坏。
为时已晚的补救,当真还能否破镜重圆吗?
“老三,你成长至如今的模样,朕很满意,也放心将这天下交给你。旁的话无需赘述,唯有一点需铭记——来日方长,莫问前程。”他盖上茶盏,“你皇兄……就按之前我吩咐的去做罢。上不失作慈父,下得尽天年,即为善矣。”
生前身后名,便交由后人定夺。
“朕已说服你母亲,传位后,边云游四海边寻医治病。弥补遗憾,择日启程。”
燕怀瑾不知自己应作何感想,昔年长辈们的爱恨情仇,他未知全貌,仅从只言片语中窥见过母亲的苦痛挣扎。
然而人之一生何其短暂,既他们愿意放下前尘往事,再给彼此一次机会,便是好事。
“那儿臣,便预祝母亲与父皇此行得偿所愿。”
……
嘉瑞三十九年末,太子燕怀瑾正式即位,改元盛祈。册太子妃裴氏为皇后,后宫唯此一人。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举国同庆三日。
齐王燕怀泽,谋反按律当诛,然其虽误入歧途,却懂得迷途知返,并将功补过,景安帝特赦,封地姑苏,择日前往,此生无召不得入京。
众人皆叹新帝不计前嫌,重情重义。
盛祈第一年春,新政颁布,鼓励女子上学读书,考取功名。
没想到会引起民间许多人的拥护:“女子若受教育,上可相夫,下可教子,近可宜家,远可善种,妇道既昌,千室良善,岂不然哉,岂不然哉!”
而阅微堂里即将首批结业的女学生们,正跃跃欲试,约定着一较高下。
裴筠庭身着男装,倚靠门边,遥望她们言笑晏晏的模样,无不感慨。
有风呢喃,吹来阵阵柳絮般的雪花。
“公子,时辰已到,那边派人来催了数次,该回去了。”
她颔首,嘴角稍挂无奈。
燕怀瑾这粘人劲什么时候是个头。
乱琼碎玉在空中纷扬,长阶覆雪,抬头,就见有人身着玉服,同雪景融为一体。
他唇边伤口未愈,却仍尽力扯起它:“阿裴,别来无恙。”
仅此一瞬,恍若隔世。
仿佛一切还未结束,他仍是晔兮如华,温润谦和的齐王。
“殿下此行,是预备要与云姑娘同回姑苏去了?”
“是。”他低垂的眉睫泛白,凝望拾级而上,来到自己跟前的裴筠庭,“阿裴,江南景色如何?”
“甚好。”她回道,“姑苏很好,人亦然。”
一语双关。
燕怀泽心中胀满酸涩,如同咬了口未成熟的果子,泪意排山倒海。
你的一生从来都是大宴四方宾客,摆狼藉满桌,好不快活,似穿云点水的舟,偶尔路过某一条江河。
或许走过你曾经的路,听檐下雨落在某块你轻盈踏过的石板上时,我才能算靠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