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氏族追随皇子王亲,妄图颠覆皇权,平步青云,稳固此后的百年地位。
实际他们也知道,自己在天家眼中,乃毒瘤一般的存在。
父子俩布下的星罗棋局,足以令世家和燕京城里盘踞已久的势力,一同被连根拔起。
大江东去,处处风波恶。阶草漠漠,白日迟迟。远地盘亘的雪山玉带腰缠,与高山招曳迎风的军旗互引为距。
燕怀瑾身上布满深浅不一的伤口,喉头突然一腥,猛地吐出口黑红的血来。
北斗闪烁,橙红的光芒自城头缓缓褪下,像警惕撤退的敌军,渐渐隐入山后。
他的使命至此已完成大半,接下来的日子,尽可期待归途。
承乾殿的桃花是否早已含苞待放?
青山一道同风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裴绾绾,待我回竟,便亲手为你折一支生的正娇俏的桃枝。
……
燕怀瑾久违的从高墙翻越而下,单手稳住身形。
没人看出他左腹曾受过伤,尽管那半边的身子变得比以往沉重,步伐亦随之减慢。
天际的乌云磅礴地翻滚着,雷声“轰隆隆”,似老人家喉头发出的声音,更似地动山摇的前兆。
他如今暂住在对街的宅邸,离靖国公府撑死也就一刻钟的距离,可今日他犹犹豫豫,短短一段路,走了将近半个时辰。
待瞧见窗前那坐得板正的身影,燕怀瑾不由喉头一紧。
回去以后,他彻夜未眠,满脑子都在循环裴筠庭的一言一行。
事关机密,自然无法一五一十地告知她细节,包括后续的所有计划。知晓全部内情者,至今不过只有仁安帝、他和温璟煦三人,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失败的危险。
他们准备了这么多年,做了这么多铺垫,又是诱敌深入,又是受伤假死,煞费苦心,为的不就是最终将潜藏的敌人一网打尽,永绝后患么?
燕京城内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将心性纯良之人放进去,必定是要被撕成碎片出来的。
皇家秘辛那些腌臜事,她还是不知道为好。
皇后从小教导他要学会肩负责任,他日遇见想要守护一生的人,才能勇敢地替她顶天立地,劈开一寸净土。
于黑白地带游走的这些年,他所希望的,是有朝一日拥有强大的能力,成为裴筠庭恣意潇洒的底气和依靠。
她想游历山河人间也好,想造就一番功绩也罢,反正只要有他在,都会全力支持。
但他难得想茬了,毕竟比起这些,裴筠庭更为在意的,是他。
顿悟她的意思后,少年一身傲骨热血皆化成绕指柔。
暴雨前夕,空气闷热潮湿,裴筠庭在案前坐了一晌午,仅练了半幅字便怎么都无法提笔继续。
情绪反反复复,她实在感觉胸口郁闷,伸手推开窗,便瞬间对上那人坚毅的眼眸。
燕怀瑾并未将面具下的脸易容,裴筠庭一眼便瞧出来了。
“裴绾绾。”他轻声唤道。
她似乎早猜到他会来,未应声,只静待下文。
狂风骤起,飞扬少年郎的马尾,如同一位肆意潇洒的江湖侠客。
“对不起,让你为我担惊受怕那么久。”
眸光微凝,却是她先移开眼。
“现在说这些有何用。”她余怒未消,起身,顺手拾起油纸伞,“要下雨了,快回去吧。”
骤雨宛若长鞭,鞭笞在伤口上,燕怀瑾浑身湿透,极其狼狈,拉着裴筠庭的手仍不肯放:“我不,除非你肯敞开心扉,认真与我促膝长谈。”
裴筠庭目不斜视,同时甩开他:“眼下你我都没那个闲心。”
他本想抬步往前追去,又生生止住脚步。眼睁睁看她走出几步,纤细单薄的肩膀上下起伏,仿佛正深呼吸,随后抓着那把伞转身,对视:“还愣着做甚,想感染风寒不成?”
燕怀瑾立刻凑到她伞下,变成一只吐着舌头,摇着尾巴的小狗:“这么凶?”
但造物主不让小狗说话,是因为爱和忠诚需要用行动证明。
“不爱听就滚,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
“我不。”他得寸进尺地耍赖,“我就要跟在你身边。”
“去哪都跟着?”
“嗯。”他郑重点头,满脸写着理所当然。
“到阴曹地府也要追去?”她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显然未把此话当真。
可燕怀瑾不是。
他接过伞,直直望进裴筠庭眼底,此刻世间再无什么比这句承诺重要:
“追。”
定风波(中)
常言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雨幕如层层纱帐,两人撑着伞,并肩往外走,期间燕怀瑾一直穷追不舍,嘴里絮絮叨叨:“那你到底原谅我没?”
裴筠庭冷笑着剜他一眼,其意味很明显就是“你想得美”。
料到这场战线会拉得很长的燕怀瑾,显然没因此感到失落,毕竟缠着裴筠庭、哄她开心这种事,从小到大他再拿手不过。
明明只叫了裴筠庭一人,却远远瞧见他俩的身影,温璟煦倒未表露出半分奇怪,示意他们自行落座:“周大人尚在半途,且候上一阵。”
裴筠庭敷衍地应了句,兀自斟起茶水。裴瑶笙时常笑话她见着茶盏就止不住自己的手,并非空穴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