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兄弟二人意志坚定,即便跪在地上,脊背仍旧挺得板正,未肯松口。
老侯爷拄着拐,敲敲地面,叹道:“等你爹回来再议,现在都给我回房待着!”
家主发话,其余人怎敢不从。
跪在地上的长房兄弟,以及纷纷赶来看热闹的二三房瞬间四散。
经过裴筠庭面前,裴仲寒还嬉皮笑脸地逗她开心,结果被她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与此同时,裴照安下朝的马车停在侯府门前,同他一块前来的,还有燕怀瑾。
他料到裴筠庭会和裴瑶笙回府,低调进门后,趁裴照安将两个儿子叫去谈话的空隙找到她。
少年半倚桌前,环起双臂,墨色的瞳孔里盛满银河:“今日议会,众人都质疑我究竟是去送死的,还是去混军功的。他们说,我年轻气盛,难免心高气傲,难当大任。”
“裴绾绾,你怎么想?”
这是如此平常、普通、又熟悉的一天。
寒风温柔地托起燕怀瑾瘦削颀长的影子,他脊背如松,有光恰到好洒落,他眉骨、鼻梁与下颌形成一条完美无瑕的曲线,身上的檀香味一成不变。
清风徐来,裴筠庭莞尔:“若你就这么轻易被他人的言语影响,从而失去自信,那便不是燕怀瑾了。旁人对你知之甚少,我却一清二楚——你走过那样长,那样泥泞的路,伤疤一道一道,淤青更是家常便饭……外祖从前教导我,一百人里有一百人觉得你做的事不对,也有可能是他们都错了。万事由心定论,凡是你觉得正确的,便要一直走下去。”
“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大胆地去走你的夜路吧。”
“我说过要安心等你回来,便不会食言。”
“你,也不要食言。”
出征(上)
镇安侯府上下气氛压迫,琉璃院这厢,燕怀瑾却不紧不慢地剥开顺路给她买的糖炒栗子。
裴筠庭就着他的手咬下栗子,鼓着腮帮子含糊道:“要走了?”
他目光平静无波,修长的手指重新糖炒栗子送至她嘴边,点头。
没想到这么快就定好时间了,裴筠庭心下骤然紧缩:“什么时候?”
“明日晌午。”
“那你还来找我?”
“怎么,大齐哪条律法规定,出征前不能来看意中人了。”
“……油嘴滑舌。”
“哼,死鸭子嘴硬。”
燕怀瑾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接着解释道:“过会儿我会同侯爷商量事情,你说……我若跟他讨价还价,班师回朝后提亲下聘,他能答应么?”
裴筠庭白他一眼:“你这纯粹是找死。”
他贼心不死,继续说道:“出征前,总要做些承诺或约定,有了信念,才好在战场上无往不利——二小姐何不赏个脸,待我回来,娶你为妻?”
裴筠庭往他嘴里塞了颗栗子,没好气道:“做大梦。你若无法凯旋,我便是嫁给周思年也不嫁你。”
燕怀瑾乐不可支:“那我立刻派人把周思年带走。”
糖炒栗子吃多了,难免让人觉得口干舌燥,裴筠庭趁他说话的空隙,顺手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发髻上那支白玉嵌红珊瑚珠的钗子闪着微光,恰如她唇间的一点红。
“裴筠庭。”
“干嘛?”听他突然连名带姓地唤自己,裴筠庭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后颈仿佛有千百只蚂蚁爬过,掀起一阵酥痒。
“我能亲你吗?”
她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俯下身的燕怀瑾禁锢在怀中,连同馥郁的檀香味一并袭来。
他高高竖起的马尾垂到脸侧,紧闭双眸,吻住她。
裴筠庭则怔愣片刻,被他捏起下巴,瞧着近在咫尺的少年郎,心跳如鼓。呼吸交织缠绵,周身湿冷的空气都变得潮热。
这人心眼多,如今是越来越会了,每每肌肤之亲,裴筠庭都觉得自己像在随波逐流,不自觉被他带着走。
正想着,他却突然松开裴筠庭,并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抽出她头上的钗子:“来不及了,你爹应已结束,我得先赶过去,晚些时候再过来看你——但如果实在太晚,便不必等我了,先行歇下罢!”
说着径自推开门跑了出去,徒留裴筠庭独自发愣。
良久,她才后知后觉,很久前曾听娘亲提起,将士之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出征前的恋人或夫妻,存有一种赠别的习俗,是以女子将头上的钗子分为两半,一半赠予对方,剩下那半则留在自己身边,待他日重逢,再将钗子合并。
钗有两股,一分为二。诗人亦作“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
其中倒还含有另外的意思,簪为孤单之意,钗却隐含成双的温暖,也难怪他当初会选择送自己这只钗子。
待理清这一切,裴筠庭哑然失笑,心里有暖流在涌动。
他究竟从哪学的这些?
……
燕怀瑾此番离开,便是足足和裴照安在书房里关了四个时辰有余。
裴筠庭则在堂内听阿姐给两位兄弟训话,满脑子都是那些道理,连带着她自己也大气不敢出。
阿姐极少生气,凡是这种时候,温璟煦都只能自求多福。
直至最后,裴长枫揉了把脸,握住裴瑶笙的双肩:“好了阿瑶……木已成舟,多说无益,咱兄妹四人临别前,好好谈会儿?”